听琴（2 / 2）

知明不答，仍低眉轻按琴弦，反复练习着一节简单而动听的泛音。

元真又问：“如果你跟她关系好的话，为什么不劝她放了师父呢？”

元真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知明跟甘露是不是就像自己跟靛儿一样呢？那两个被抓的妖也是那个甘露的好朋友，那她肯定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的朋友了。

说到师父是知明同族的事，元真又想起师叔说的苗家灭门的事，她也知道师父出自仙家名门，但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她家曾做过很多除邪诛妖的好事，后来被妖怪找上门寻仇，不幸被灭门。

自己只知道师父因为出家，早就离开家里了，所以幸免于难。可是当时师父族中那么多高人

大能都被诛杀殆尽，知明当时不过是少年年纪，也大不过十几岁，怎么就能成了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人呢，看她现在身躯灵力都没受损，怕是当时连重伤都没受。

就算她天赋异禀，年幼时就悟得了上乘道法，那难道那么小就比那么多前辈加在一起还厉害了吗。

元真想着师父的事她不肯说，这个或许可以问一问吧，就又问：“当初有大妖寻上苗氏，应该是很厉害的大妖吧，前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知明手上下琴音不断，平静答道：“我当时在两行阁求学，不在家中。”

“这样啊……”这么巧她也跟师父一样不在吗。

这时琴声突然停下，知明微微蹙着眉，细细抚摸起了自己这把凤梧琴。

由琴头岳山，轻抚而下，至琴颈琴腰雏凤展翼一般优美的曲线，又顺着琴尾琴弦抚上雁足。

秋梧桐色的琴身，凸显得鲜红的琴弦更加血腥。

元真虽然不怎么懂琴，但也能看出来这琴跟普通的凡琴完全不同。

元真听说过这把琴是斫琴仙手，青萝女所制。

青萝女先活抽了一个有千年修为的梧桐木精的筋脉做弦，然后杀了它用它的躯体制成琴身。青萝女用树妖身躯斫了三把琴，两把稍次的都被她毁掉，只留下这最好的一把，上弦制成琴。

青萝女曾经说过，天下草木之美莫过梧桐，而梧桐至灵至秀者正是此精。如果已经飞升成仙的凤凰之王下凡来，要择一棵最好的梧桐树栖息，那也一定是这颗梧桐。

而如今那木精的精华灵秀全部汇集在了这把琴上。

是以百鸟声之美，草木形之美，和这株梧桐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修行千年得来的深厚修为，尽归为一。集天地大美于一琴，正是元真眼前这把——凤梧。

这琴当然不会轻易赠与谁，却被少年时就由琴入道的苗知明得去。大家也觉得相宜，这等好琴，正该配这等琴修。

但看着这把琴，元真却有些难受。

那似乎仍有生命的琴身，和那像在滴血的琴弦，联想到这琴的来历，总感觉这像是一具还有生命 “残尸”，让元真既替它感到痛苦，又有些害怕。连那绝妙的琴音听起来都像是它的哀吟。

知明突然幽幽道：“琴有头肩腰，以木为骨，弦漆是血肉，跟人一般，每一把的声音外形都不会完全相同，各有禀赋。”

说完这句她顿住片刻，看起来若有所失。

“我养护凡琴时，时常有错觉，它跟人一样完整又独特的身躯里，或许也跟人类一样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就像一位常伴身边的朋友，我只要一弹奏它，向它倾诉，它就会滔滔不绝的回应我。

“但它们实际上却只是亡木遗骸和蚕丝，无知无识，无思无情。所有情思意涵，怕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加诸在它身上的罢了。

“但我一直不解为何就是这样的空壳，当初却能仅用几声琴音就让我顿悟。

“也许是人与凡琴相交，就像结识一位益友，可以相互精益。练琴可以精进自己的琴艺修为，亦是对琴最好的养护。而愈是弹奏的多，琴声才愈能饱满盈润。所谓奇古透润静圆清匀芳，新琴都是难以兼具的，只有长久养护弹奏的古琴才可能达到。

“琴如此，人更是如此，任是再好的琴师琴修，几日不弹，就是心里记得再多琴谱技巧也是会手生。心手相连，手离了琴，心境修为也会晦暗生涩，如明镜蒙尘，难见光影。唯有勤加拂拭，时时练习，才不致失道。

“我藏了许多好琴，但面对许多有精魂的灵器名琴，也再不能够窥得当初的境界。我反复试琴练琴，一直在求索，却始终不得其解。面对这些灵器时我常会怀疑、疑惑，是不是这些琴中琴灵们不肯接纳我，不愿意被我弹奏，与我交流，所以在竭力回避我。若是如此，有意识的灵琴反而不如凡琴能精进修为了。

“于是我又养了很多没有器灵的凡琴，也是反复养护弹奏，但还是再也不能体悟到当时那种……”

知明中指指腹轻轻按下一弦，其余手指自然展开，手型若兰花，悬停在琴上，似在沉思沉思什么。

元真有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她的修行感悟，难道这根刚才谈论的她和师父的事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