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则偏(2 / 2)
知明清楚记得那把琴的一切。
琴身模仿蕉叶的卷曲的形状,柔美而精致。朱砂中间杂的金沙,像点点的阳光,给它枫叶一般的红更添了粲然暖意。
她在脑海中回忆、勾画、抚摸、弹奏了无数遍。
从琴头的护轸轻抚到岳山,划过琴弦又摸上琴尾。
她有多么渴望回归那个境界,就多么渴望那把琴。
知明再没有回两行阁去,留在家中,甚至连自己的摘星琴都碰的少了。每天心心念念都只有那把琴,那把朱砂带金的小蕉叶。
每时每刻,千次百次,知明想着它,想着得到了它之后能随心抚弄弹奏。
如果自己能得到这把琴,那自己会把它抱在怀中,去最秀美的地方,月下、崖上、松畔、溪边,用全部的心神专注的弹奏它。
它是一把没有题名的琴,没有任何的落款和刻字。
那么自己要给它取一个最动听最亲昵的名字,然后用最美的字体题刻在琴背,让它知道自己对它倾注了多少的,多少的……什么呢?
知明突然惊醒。
这种炽烈的心情算什么,是喜爱之情?还是想要占有的感情?
自己向往的是那无情无欲的逍遥境界,因此才渴望那把琴,现在自己却反而对这把琴倾注了偏爱私情吗。
知明陷入混乱。
就算知明一向爱琴,都觉得自己现在因为一把琴如此神魂颠倒太过痴癫。
难道是自己现在已经落入了占有的欲望,有了对琴主的嫉妒心吗。
知明浑身冷汗,惊恐自己竟然会有这种私欲和嫉妒。
带着满心的羞耻和自责,知明捧起经书,念诵静心,打坐思过。
贪念和欲求都是不可有的,更遑论嫉恨之心。知明自幼就谨记这些,从未对任何东西生过这种欲念。
然而即便是感到十分的罪恶感,羞耻的、惶恐的尽力压抑,人欲的顽强还是如跗骨之蛆,其痛切肤,又去之不得。
反复煎熬中,知明终于明白,求不得,到底是多么苦。
知明向往着完全无欲的自在,又同时与自己的欲望斗争。
煎熬中又度过了几日,直到那晚,又是一个夜不能寐的煎熬夜晚,弱水降临。
本是晴朗的一天,没有遮住月光的黑云,繁星和新月的光洒在白色细砂石的路上,空明如水。
知明难以入眠,正站在院中,努力抵抗着混乱的思绪带给自己的痛苦。
空气却没来由的骤然湿润,然后快速的凝结成水珠。
水雾蒸腾着升起,雨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月,然后是越来越浓,直到漫天的光线都被遮盖。
水滴大串的砸下,知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乱的雨打的喘不过气来。
大颗的水滴砸在脸上,真如溺水般喘不过来气。
知明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两手勉强挡住被淋得酸涩的双眼,漫无天光中,冒着大雨强睁开眼。
四下都是漆黑,又有瓢泼大雨临头打着,一时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双眼被水泡的难受,知明尽力睁开眼看着远处屋里的光亮,伸手摸索着,循着记忆里的道路想回屋里去躲雨。
刚试探着挪几下脚,感觉积水好像已经淹过了脚面。
知明又趟了几步,发现竟然真的积水了。
苗宅一半邻水,一般靠山,顺着山脚斜坡而建,整个宅院的地面是向着湖泊方向倾斜的。
下雨时雨水会顺着引水渠和斜坡的道路,由高往低沿坡而下,通入院外的湖里,因此院内从不积水。
这里到水岸边距离不近,现在水竟然能淹到脚踝,如果不是通水的道路被堵住了,除非整个湖都淹了。
刺耳的凄厉呼声响起,像是惨叫。
尽管雨声磅礴,知明还是能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动静不小。
家中入夜之后不准喧哗,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绝对不会如此喧闹。
似乎真的有异状。
知明一手遮着些雨,尽量睁开眼,一手在身前探着路。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踢踏着一地积水,疾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如此狂乱的水声中,还是能听到一声声刺耳的惊呼,知明更加心急。
正屋当院的檐下灯盏多,风雨摇曳中,庭院中瓢泼不断的雨线被星微火光映亮,从漆黑一片的天空中泼下,真如满天星河都坠了下来一般。
星坠庭院中,院中本该是星河汇流,而知明赶来看到的并不是满院星河,而是一地腥红,如入血海。
灯火依稀,闪烁照着大雨,像银河不住倾泻,搅乱人间血海。
而血海中沉浮着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最熟悉的朋友们。
被染红的假山旁残尸堆积,跟遍地血水相映,知明亲眼看到了尸山血海是什么样子。
而血海的漩涡中心,立着一个身影。
仿佛若人形,细看其清丽脱俗又不似人肉躯。
烟雾笼罩着人间能有的最清透盈润的面孔,水雾凝成的百层纱幔层层叠叠,包裹着她云水组成的身躯。
周身漂浮在云雾中,纱幔弥漫,成了最轻盈的花型。在狂风暴雨中纹丝不动,傲然而立。
银河暴雨倾泻,不绝砸落她身上,也只像清露划过莲花一般,不伤分毫。
她不染滴血,一身云白若优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