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堂课(2 / 2)
天彻底黑了下来,一弯下弦月挂在天幕上。这个时候,街上人已经很少了,铺子也多半关了门,零散可见稀疏的人影。
脚步声和交谈灌进耳朵里,叫于虞心情无端松弛了下来,不再紧绷着那根无形的弦。
路过间门口支着棚子的茶肆时,于虞听见有人小声的议论。
“哎,你们看,马上那个,是不是前段时间回乡的张状元?”
棚子正中挂着灯笼,叫那伙人把路上人影看的分明。
“还真是……”
“你说他是犯了什么事儿啊?被罢了官,可真够窝囊的。”
“嘘,小点声儿。”
看热闹的人从来不缺。
张休复这几日早便习惯了这种议论,瞧身边的姑娘低着头僵直了背,怕她尴尬,浅笑着开口道:“得,刚回来没多久,窝囊无用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三分真心七分打趣,这遭灾民的事,叫他真觉得自个儿无用,可现在说出口,不过是怕于虞尴尬。
他笑着说完,想再同于虞说点旁的什么,一侧头就见小姑娘腾地抬起头来,水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下颚收紧,一字一句认真道:“先生,我从来没认为你窝囊无用。”
“我初见你,就觉得你一身铮铮士林风骨。”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于虞书读得少,掏心掏肺也找不出几个漂亮的词,可字字都砸在了张休复的心坎上。
行过那间茶肆,街上又没了人,静的能叫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少女的声音又清朗又坚定,双眼一片澄澈,认真的看着他。瞧着那双黑亮的眸子,有一刹那,张休复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神秀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发出“嗒”的一声响,像面临拐弯,及时挺住的脚步。停住了,就意味着,要转弯了,意味着要头也不回的拐向另一条路。
是张休复先出声打破了这份能溺毙人的安静,他近乎狼狈回过头,不敢再看她,随口回了句:“小滑头,你把我夸出花来,我也不会还你话本子的。”
小滑头,小骗子,于虞还不知道,自己一天时间就多了这么多别称。
哦,有个小菩萨她是知道的。
“……”
不过,谁是为了那本话本子了。
听见那几人议论的时候,于虞就想上去争论,可是张先生在,怎么说都是叫他尴尬。
听见他的打趣,于虞却认了真,头脑一热说出这些话,这时反应过来,也耻得不行,不敢回话。
带着分凉意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鸿云烦了这散步似得速度,不耐烦的喷鼻。
良久,两人不约而同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不到,我还有被小孩儿安慰的时候。”张休复着重咬住“小孩”两字,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几近刻意的把两人身份分隔开来。
于虞小声嘟囔:“我不是小孩儿了……”
“怎么不是?还没及笄呢。”
书院学生的年龄他都记住了。
“就差两个月了!”于虞昂起头不满的申辩。被人当成小孩儿的感觉,不太好受:“而且,我阿爹也说过,我是个大姑娘了,我才不是……”
男人一手握着缰绳,腾出离她近的那只手,伸到她眼前,食指搭上中指,在于虞额头轻轻一点,嘟着嘴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姑娘霎时安静下来,仿佛那下不是点在她额头上,而是点了她的哑穴。
张休复收回手,肃肃嗓子:“天天跟先生顶嘴,不是小孩是什么?”
“……”
这真不算顶嘴,可怜张先生,现在还不知道,以后他会被于虞这张嘴,气成什么样儿。
马行的虽慢,也比走路快多了,不过半刻时间就到了于虞家门口,黑门高墙,完全合得上诚瑜镖局的气派。
于虞翻身下马,张休复抬腿要跟着下来,被她截住:“先生别下来了。”
伤口哪里经得住男人这么折腾,她是去送药的,不是给人加重强势的。
“嗯,快回家吧,别让你阿爹阿娘担心。”张休复也没多折腾,骑在马上低头看着她道:“要是你阿爹阿娘问你,就说……就说……我叫你去书院补习了。”
他没怎么说过谎,憋出这句话来都费劲儿。
“……”
我阿娘只要没傻,就不可能信。
于虞没说出来,小幅度摆了摆手:“那……先生,明日见。”
“嗯。”
张休复喉结滑动一下,看着小姑娘进了门,勒住缰绳,转身策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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