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2 / 2）

在这相对无言的当口，摄像机旁边的刘烨高喊一声“可以开始了”，及时缓解了明蔷的尴尬。

楚赋深朝座位上的两人点头致意，随后缓步往布景那边走，白色的薄棉拖鞋轻轻擦过木地板，背影单薄而寂寥，仿佛一瞬间走进了明蔷笔下那个充斥着孤独和冷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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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摄影均已就位，刘烨快步退出画面，沈万钧一声令下，楚赋深捏着道具手机轻轻坐到了床沿。

明蔷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发颤，这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楚赋深——不——应该是顾瞬，律师顾瞬轻轻推了推眼镜，手机紧贴着靠墙那边的左耳，整个人被灯光制造出来的阴影劈成了两半，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挂着一种极度冰冷的偏执的笑，看得人心头发寒。

人物设定里顾瞬就是思维敏捷的左撇子，之前的演员大都忽略了这个细节，但楚赋深注意到了。

这又怎么样？他这几年的人设不就是敬业吗？恨不得把“敬业”两个字写在脑门上招摇过市，明蔷这么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思维模式已经带着很深的偏见。

“今天她约你出去了吗？”大概过了十秒钟，顾瞬对着手机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低的，暗哑又性感。

明蔷愣了愣，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暂时关闭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吐槽弹幕，在心里为他补上对手的台词：对，一切都按你说的在进行，她玩得很开心，今天还主动吻了我。

顾瞬微微垂首，眼睛盯着地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睡衣扣子，漫不经心地问：“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明蔷自动补上：没有，一次都没有。

如同某种奇妙的心电感应，顾瞬立刻接上这种节奏，目光忽明忽暗，最终沉入深深的阴霾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蔷似乎看见他眼尾转瞬即逝的一点泪光。

所有的不忍，悲伤，还有夹杂着愤怒的报复快感都凝在那短暂的一秒钟里，继而又恢复成死水般的平静。

片刻后，心裂如割的顾瞬继续对自己雇佣的“情敌”下达指令：“很好，你明天可以继续约她，就带她去……”

明蔷以为他会一口气把台词说完，可他却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似笑非笑，眉宇间的阴郁之感更重，再开口时用了格外愉悦的口吻轻声呢喃着：“去海滨公园吧，我以前常带她去那里散步，她很喜欢的。”

海滨公园，曾经是顾瞬心中的圣地，是所有感情萌芽的起点，如今却成了他可以为不忠的妻子编织的甜蜜陷阱。

此时此刻，他和电话里的那个人正在联手引诱一个毫无防备的女人，待她彻底折堕到这段不光彩的感情里再慢慢收网，然后，一点一点把她摧毁。

这正是《暗算》的核心内容，把美好的婚姻表象捣烂了，揉碎了，碾成灰烬与眼泪，再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提炼出人性中最疯狂阴暗的一面，血淋淋地摊开在观众面前。

通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是一个长镜头。

沈万钧抽空瞥了明蔷一眼，欲言又止，而后偏过头，眼睛紧盯着取景框——顾瞬已经起身拉开了对面的窗帘，苍白的指节与纯黑的布料形成一种鲜明又绮丽的对比。

此刻虽是白天，但剧本上写着窗外是茫茫的黑夜，他攥着窗帘目视前方，手指缓缓松开，又骤然抓紧，一张一弛间，面上笑意尽褪。

没有歇斯底里的悲伤，更没有丝毫痛悔，只剩下眼尾浅浅淡淡的红和脖子上条条绽出的青筋在静静倾泄着他的情绪，但也是极克制隐晦的，让人根本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欣喜而狂乱，还是因为绝望而悲恸。

猎物已经入网，谋划多日的报复很快就会迎来最后的高潮，他松开紧握的手，微笑着，微笑着，一步步退到床边，卸下全部力气，重重跌进松软洁白如云朵的床铺中，徐徐呼出一声叹息，却夹杂着志得意满的笑音：“很好，太好了……”

“啪”的一声，一只拖鞋落地，孤零零地歪在床边，如同一段错乱的感情，无人去把它摆正。

镜头先在那只拖鞋上定格两秒，接着缓缓上移，床上的男子侧身躺着，锁骨凸出，额发凌乱，眼镜滑下鼻梁，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空空茫茫，无悲无喜，亦无爱无恨。

这一刻，他就是顾瞬，那个内心风起云涌依旧不动声色的沉稳律师，那个痴心错付以后彻底堕入地狱的可怜人，那个舍弃全部过往，机关算尽只为完成一场完美报复的偏执赌徒。

“Cut！”

长久的寂静过后，沈万钧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整个房间，四周立刻响起高低不一的掌声。

取景框里的顾瞬闻声坐起，一张结满冰霜的脸倏地柔和下来，又变回了进门时那个温文有礼的楚赋深。

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他抬眼望去，目光越过几个欢呼雀跃的工作人员，牢牢定格在明蔷淌满泪水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