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殿下，你这是伤到哪里了？可严重么？”

这人就这么忽地出现，骑着皮包骨的瘦马，一身泥土里滚出来的衣袍，明明前些日子把自己气得动肝火，现在这句话问出来，世子忽然就心软了。

就这样吧。

本以为自己满心江山社稷，有睥睨天下的宏图抱负。

从不需要什么温情，也不贪恋什么关怀。

这人懵懂的闯进来，有说不尽的毛病，贪财爱小，承不得别人的好意，爱认死理，是个一辈子难富贵的命。

可他偏生睁着一双眼，心思大抵都用在计较钱财上了，连自己衣襟上是别人的血都看不出，毛毛躁躁，反倒是伸手无意间，攥住了自己左肩的伤口，还四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圈，直往人心里看：

“世子，要不要紧？”

世子对子虚乌有的伤口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点头：

“嗯，要紧，这里疼得厉害。”

这人竟真的信了，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拿得急，有的还掉在了地上，打开一瓶便要往上涂药：

“这个金疮药可是我祖传的秘方，什么伤都医得好，殿下可不要小瞧了它，保准药到病除，只要一锭银子……”

世子忽然便不觉得这人聒噪了，这人眉飞色舞，欢喜的兜售那堆瓶瓶罐罐，笑得时候，便不自觉的弯了眼角，像天边的新月。

只一弯，世间遍地清晖。

那人手舞足蹈了半天，似乎说累了，世子递过一枚野果子，解下外衫，把瓶瓶罐罐都放了进去，系在了马鞍旁：

“我都要了，还是以前的价，一百两，不够我再加。”

这厮眼中一下子有了别样的光彩，五光十色，比年节时的爆竹还要好看些。欢欢喜喜的拍拍这包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殿下果真是识货的，既然殿下开了口，小的也不好再推拒，一百两虽然赔本，但是做生意不就讲究个仁义么？下次殿下再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小的，小的别的不敢说，若说这药，可是管够……”

这人心中颇为开怀，觉得今天这差真是办的爽利，不仅歪打正着寻到了人，还得了不少白花花的银钱，正心花怒放，忽然听到世子开口，便回了头，世子的目光望过来，比平常温和了许多：

“宋弈，有人教过你骑马么？”

忽然脚下一空，被人带上了马背，世子在身后，轻声道：

“不愿回来便不回来吧，至少待着我身边。”

宋弈忽然抖了一抖。

这话听着，怎么不大对劲？

宋弈努力的往前挪了挪，无奈地方只有那么大点儿，反倒是越动越出岔子，世子忽然勒住马缰，宋弈便直接撞在了世子怀中。

宋弈脸都白了。

连忙回过头，语无伦次的请罪：

“殿下，这不合规矩，小的怎能和殿下共乘一骑，若是殿下想催马回府，小的可以下马跟在后面……”

还没等宋弈说完，便看到世子笑了，耐心的将宋弈额角细密的汗水擦去：

“你从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连相府的掌上明珠都被你调戏了去，还讲什么绣帕折扇的揶揄本王，如果我说折扇是真的与你的，你可会拾起？”

宋弈的脸更白了。

今天究竟是自己不对劲，还是世子不对劲？

宋弈额角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下：

“蒙殿下抬爱，小的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下人，世子这一番话，倒叫小的糊涂了。折扇掉了，换做哪个宫里的小厮，都定会给世子保管妥当，岂会让世子费心？只要是世子的命令，别说什么折扇绣帕，便是刀山火海，小人也去的，还请殿下放心，小的忠心不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不敢不尽心。”

世子无奈，这人果真好耍滑头，到了旁人动心的时候，便翻脸不认账了。

不过这人平素里，也只会拿言语轻薄几句，还没怎样，瞧着倒是四平八稳，耳垂却早已红了。

世子忍不住笑了，抬起宋弈的下颌，仔细打量这人的模样：

“我还当你久经花丛，百毒不侵呢。我还不曾说什么，若说了，你待如何？”

宋弈没想到世子竟然来这么一出，一时慌乱，分不出这是玩笑还是真心。

只盼是世子心血来潮，玩笑一二。

若是真的……

那这宫里多半便待不下去了。

宋弈僵直的坐着，夜风里，背后是暖意，宋弈却只觉得如坐针毡，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快些到：

“殿下所言，小的不大明白，不如改日等世子有了空，再告与小的也不迟。”

世子瞧着宋弈满脸的战战兢兢，知道这人八成打主意要溜，心中叹口气，温柔道：

“我与你玩笑罢了，以后你长些记性，不许再说些轻薄的话与旁人，既然是我宫中的人，总是要持重些，记下了么？”

宋弈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

“世子若早这般说，小的便放心了。还请世子以后不要拿小的玩笑，小的委实惶恐。”

世子笑了笑，在宋弈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隐隐约约，听着像是两个字：

“穆琏。”

宋弈微微怔住：

“什么？”

世子忽然扬鞭，两旁的景物飞快的后移，还有世子近乎呓语般的话，落在耳边：

“是我的名字，你不是不大会写字么，我改日教你。不过若是你在我教之前便学会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