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问(2 / 2)
初晴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副校长名叫郑源,今年三十出头,人长得斯文,白面书生样儿,实际上是个笑面虎。
他的姓和“副校长”这个职位连在一起,有种莫明的喜感。
郑源不愿别人叫他郑校长,因为,“萃英的正校长只有一个”。
大家别无选择,只能叫他副校长。
郑源道:“老师,我刚才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听到初晴向您汇报祁天打人的事。”
王校长曾是郑源的初中语文老师,郑源就是在他影响下才想要当老师的,后来老王创办萃英中学的时候特地把郑源从公立学校挖过来当副校长。
郑源对他十分尊敬,视他为终身的师长。
王校长点了点头,示意郑源坐下。
郑源发现他没有因祁天打人而生气,心里有些纳闷:“老师,我发现您对祁天好像有偏爱。”
王校长微仰起头,想了想:“有吗?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循规蹈矩,所以对他这种始终坚持做自己、有点叛逆的孩子感到羡慕吧。”
“我这一生,可从来都没有随心所欲过啊。”他微微带着喟叹说道。
老校长的大脑门在晨光中发亮,眉毛却已变得稀疏,眼袋又大又重。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沉重,像是想起了某些遗憾的往事。
郑源不方便打听,又想开解他,便笑着说:“可是老师,您培养了一拔又一拔的学生,就连我,也是在您的影响下才立志要考师范。我们这些学生永远感激您。”
王校长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方才只是偶尔感叹一句,听他这么一说,立即眉开眼笑:“当年我教你们那个班可真是费了不少心,不过还好,你们这群小崽子有心,一直记得我。”
郑副校长虽然年过三十,但在老王头面前仍是个小崽子。
他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然后话题重回祁天身上。
“老师,打人终究是错误的行为,如果不给祁天记过,恐怕会给其他同学一个不好的示范作用。”郑源严肃地说。
王校长微微一笑:“圆头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死板了些。”
“圆头”这个绰号还是老王给郑源起的,时隔二十几年再一次听到老师这么叫自己,郑源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春季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晴阳万里,厚重的云层不知什么飘了过来,遮住了日头,天光便从耀目的金变成了清冷的白。
王校长望着郑源的神情严肃而正经。
“祁天为什么会打人?是因为愤怒。他为什么会愤怒?是单纯因为看到女同学被人欺负吗?不,他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假恶丑而愤怒。”
“十八岁是成人的标志,小崽子们站在一道门槛前,面前的大门上写着成人的世界。可我们给他们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美好吗?是有希望的吗?”
“如果一个孩子在即将成年之际,从门缝中窥看到的,是一个尔虞我诈、道德败坏、人性的阴暗表露无遗的世界,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以及社会的未来有信心?”
“打人固然不对,我不认同祁天的这种做法,但我理解他的愤怒,并且认为,他在这种愤怒驱使下所产生的冲动行为,我们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宽容。”
郑源怔怔地听着。恍惚间,眼前这个已步入老年的王校长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语文老师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这个他向来十分尊敬的师长,果然一点都没变。
*
初晴对两位校长之间的对谈一无所知,她回到班里的时候,早读已经开始了。
她的同桌却还没来。
初晴以为祁大少只是习惯性迟到,过一会儿就会来,没想到直到下午,祁天都没出现。
窗外阳光灿烂,教学楼外的老树上吊着串串禾雀花,翠白的花瓣被春阳染得金黄,卷拢的形状很像一只只聚在一起的禾雀。
初晴一手支头,另一只手熟练地转着一支圆珠笔,心不在焉地听老师讲课。
课室内回荡着的老师的声音于一瞬间显得无比遥远。
他出事了吗?
不然怎么会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要不要去找他呢?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放学后背起书包,去立志街尾的那间小餐馆找大熊。
大熊刚从学校回到家,正准备换衣服出门。
“你找老大?他今天一整天都在会所。”
初晴问:“他为什么不来学校上课?”
大熊嘿嘿笑:“这有什么,我们都这样,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
在学习态度上,学霸和学渣之间的鸿沟可以用天堑来形容。
初晴有些不满,又觉得没法子跟他说,突然想起一件事:“祁天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对你的要求是下次测验必须考六十分以上?”
大熊:???!!!
六十分以上?
凭什么啊?
天哥对我都没这么严好吧?
这时大熊那十分有限的脑细胞突然活跃了一下——也许这是小姐姐对天哥(和他的小伙伴)的考验,可不能在她面前败老大的好感。
于是他吭哧吭哧地表示,说是说过的,但这事难度太大,一时间做不来。
初晴板起一张脸:“做不到也得做!难道你忍心让你奶奶失望?”
直到到达会所,大熊都苦着一张大脸。
已是下班时间,“菲尼斯”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初晴看了一下,会所的教练身材都相当不错,其中有几个是白人,普通话居然说得蛮溜的,薪水估计不低。
会所是复式的,大厦顶层有足够的挑高度,会所就被做成了三层。
大熊领着初晴上了最顶的那一层。
“老大,老大。”大熊走到其中一间房面前,大声叫门。
“滚!”门内传出祁天不耐烦的声音。
“小姐姐来看你了!”大熊又叫。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祁天沉着脸,身上带着酒气,身上的白衬衫有些皱,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一缕头发从额前垂下,眼神阴郁。
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颓废的英俊。
他一眼看到了初晴,抿了抿嘴,说:“你回去吧,我不想补课。”
说完就想关门。
初晴赶紧伸手撑在门上:“我没说要补课呀。我就是来看你的,你好歹让我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祁天默然片刻。
他注意到初晴也穿了校服,看上去更显清纯。
今天是周一,早上学校有升旗礼,学生们都得穿校服。
萃英中学的校服曾被网友者评为南城最好看的校服:白衬衫配灰蓝色的小西装,下身是灰色的裤子或裙子。
每套校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剪裁合体,工艺精良。
灰蓝色的小西服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一双清澈的大眼黑澄澄的,当中带着善意的关心。
祁天无可无不可地松开了门把。
初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立刻闻到了浓烈的酒味和烟味。
这应该是一间办公室,对面是宽大的落地窗,原本屋内应该光线充足,此刻遮光卷帘被放下一半,倒显得有些暗。
屋内陈设简洁,除了必备的桌椅电脑外,靠墙立着一个大书架,架上放着好些经商类的书本杂志。
一旁摆着灰黑色的真皮沙发和钢化玻璃面茶几。茶几上有好几个小的长颈空酒瓶,或竖或横,酒瓶上贴的图标文字初晴都看不懂,不知道是从哪个国家进口的。
旁边一个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我这里没有茶,只有牛奶,你喝吗?”祁天问道。
见初晴点了点头,他便走进了办公室附带的小茶水间,打开冰箱拿鲜牛奶。
大熊也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吞吞吐吐地说:“老大,那个,能不能……换个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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