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摇滚复兴（2 / 2）

女人将红色菱形挂在脖子上。“我们都知道，根据法律规定，每个人在他出生一个月之后要在手腕植入芯片。植入之后，芯片会完美地被神经纤维缠绕，被肌肉，筋腱和血液包裹。它存储着我们的公民序列号，身份信息，教育账号，医疗保险，个人消费记录。我们用它将自己连接到网络预约牙医，支付商品，登录网站观看政府发表演说。我们通过它生活在这个世界。政府官员，芯片研制开发中心，液态金属专家无一不向我们保证，它绝对安全，因为‘它是封闭的，端对端的’【1】，这句话你们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可是，‘安全’除了对隐私的保护之外，还有另一个含义。这个东西，”她捧起那个菱形，“请记住它。”

”现在我要说另外一件事情。”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背景音随之移调，灯光进一步调亮变为黄色，荧光方块下降在她身体两侧，连接成水花飞溅的形状。“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死了。他死在星期天的凌晨。当人们找到他时，他的右手被炸毁了，上半身烧焦，他的脸已经无法辨认。保护我，是他留在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她脸上，每一条纹路的悲伤都清晰可见。“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太晚了。我想弄明白他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们非得要他死？有个人告诉我，他看到了。他亲眼看见火从他的手腕冒出来。”她按着手腕一条血管静脉穿过的位置，“就从这里。手掌下方三厘米处，我们每个人植入芯片的位置。没有人的手腕会无缘无故着火，这不是个意外。

“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它是一起谋杀。身份芯片便是他们用来杀人的工具。这绝不是第一起谋杀，但这个谋杀是第一次被完完全全揭露在所有人眼前。

“为什么确定是联合政府所为？因为我弟弟曾是协助政府的黑客。为了确保忠诚，他的芯片被替换了。同时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出生后一个月被植入芯片的你们依旧是安全的。

“接下来是给杀人凶手的话。亲爱的联合政府，你们听好——”

荧光方块骤然升起，将女人的脸照映得如月亮一般苍白，橙红色的火焰在她的头顶绽放。她慢慢，慢慢低下头。“为何，你们夺去公民的生命？为何，你们践踏法律的尊严？为何，你们压榨我们的力气？为何，你们侵犯我们的利益？”

踩着鼓点，女人声音低沉，每一个词都卡进节拍里，每一个音节都被咬得清晰、狠厉。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眼睛流露癫狂。她喊道：“你们手握权力，只是为了让人民流血。政治权力的泛滥和威逼，究竟何时，能够终结？”

人群疯狂了。音乐高昂起来，灯光踩着鼓点用不同色彩轰炸，无数张金属面具浮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切换。有人大喊：“摇滚复兴！为了我们的权利！”荧光方块在空中变形，拆解，重新排列，浮现“ROKNAISSANCE【2】”字样发出流动的红光。人们跳跃，高举金属礼，那是来自一个世纪前的经典手势。所有人都在喊：“摇滚复兴！为了我们的权利！摇滚复兴！为了我们的权利！摇滚复兴！为了我们的权利！”

这一天，光阴广场，纽曼努大厦，东方塔，伦纳堡桥的巨幕被占据了；电子书店，影剧院，VR馆，博物院的屏幕被占据了；家中的电视墙，电脑，通讯端窗口被占据了。他们点亮了街头巷尾，只要是非军用非政府的，所有的实体屏幕都切换画面直播他们的视频。大荧幕前，人们驻足观望。家里，人们目不转睛。

林洛是在“巢”听到喧闹的，他正准备去接见一个董事。他来到街上，巨幕毫无缓冲地撞进他的眼睛，那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尽管带着面具，女人银色的长发、下巴的坚硬线条和右边嘴角的皱纹告诉他，那是灯塔的组长，那是白海豚，那是萨拉·贝纳多特。林洛焦急得要命，仿佛李出事的噩梦又回到他眼前。定位白海豚失败后，他立即调用紧急通讯权限，一道强信号接入白海豚的通讯耳环：“萨拉，萨拉你在哪？”

“林洛，你可以放心，我很安全。”不等林洛回应，她切断了通讯，然后将耳环踩碎，留下林洛呆呆地望着眼前流动的人群，嘴唇颤抖。

他想起他们之前有过的一段对话。那是他刚成为蓝鲸首席执行官的时候，那时候他不知道霍尔登还活着。白海豚来到办公室递交她的工作报告，林洛让她留下：“你知道最近掀起了一股浪潮吗，白海豚？”

“好的，什么浪潮？”

“一场激进的运动，参与者大多数是些孩子，他们大肆在公开场合播放一种特定类型的音乐，起源于20世纪下半叶，它被称为‘摇滚’。” 那是它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时这场运动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后来它发展出了最危险的分支：金属。它们非常喧嚣，歌词充斥着暴力、血腥和黑暗，或者某些莫名其妙的隐喻——我真不明白一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怎么会喜欢这样的音乐。你想跟我谈谈吗？”

“一点都不了解。我不感兴趣。”白海豚欲转身离去。

“白海豚，等等。”林洛说，“我知道你在关注他们。总之放弃你的调查，萨拉。他们有反抗倾向。”他直视白海豚，后者毫不畏惧地回敬以高傲凶狠的目光。林洛迟疑了一秒。“这些天与政府作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不会那么愚蠢。谢谢你详尽的介绍和感人的告诫，尽管你在浪费我的时间。”白海豚最后对他说，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长官。她加重了那个单词。

视频还在播放。白海豚的脸已经隐去，只剩下攒动的人群和震耳欲聋的音乐。看着那些年轻人，林洛突然想抽一支烟，而后意识到自己抽最后一支烟已经是两年前。

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孩子。他们最多不超过22岁，他们在肆意挥洒激情和愤怒。从前愤怒是没有目标的，他们只为愤怒而愤怒。如今这份愤怒和抗争的热情和终于有了具体的指向——联合政府。它足够明确，足够庞大，足以煽动、燃烧所有无处宣泄的反叛。音乐还在继续，嘶哑的男声有力地咆哮着：“就这么看他们燃烧，为那些激进抗争的想法——”林洛无法忍受地离开了那里。

*就这么看他们燃烧

为那些激进抗争的想法

不妥协，不妥协，永不妥协

燃烧，燃烧，是的你们都燃烧

燃烧，燃烧，是的你们都燃烧

燃烧，燃烧，是的你们都燃烧

燃烧，燃烧，是的你们都燃烧*

---

【1】It’s closed, end-to-end，出自电影《史蒂夫·乔布斯》乔帮主对Mac的描述

【2】摇滚复兴的英文（Roknaissance）化用自文艺复兴（Renaissance）,系作者自创，以Rok表示Rock ‘n’ Roll

另：本文出现的所有歌词（经翻译，段落用*标出）均取自Rage Against the Machine的Bombtra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