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顾溪河僵硬着接了过来,叱咤商场半生的男人在他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哽咽道:“对不起。”
顾溪河没有回应,攥着手机转身走到了楼梯间。
手机里穿出方昼的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顾溪河,我可能,要死了……”
顾溪河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关节泛白。
“我爸妈的事业,已经没了。儿子又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恭喜你,报仇成功了……”方昼的语气像在说午餐吃了什么,轻描淡写得让人心慌。
顾溪河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疼痛迅速蔓延席卷全身。他以为方昼接下来将要咒骂自己,怪自己心狠手辣,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没想到方昼却似乎微弱地笑了笑:“所以,你放下吧……过去的二十几年被仇恨压着,大概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事好做,别的人好爱……方家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了……”
背景音里传来医生的制止,方昼留下了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顾溪河,希望你余生快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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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溪河离开医院的时候,阴了一整天的云散尽了,太阳高高挂起,照得人眼前发晕。
门口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个为他停留,都行色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恍惚出神,在阔别一年之后,得到的结局竟然是方昼的死。
不该是这样。方昼明明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他不知上辈恩怨,不知血海深仇,本该一直做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可偏偏,象牙塔被打破了,是顾溪河强行把他拉到了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应对人生。
可即使如此,即使到垂危之际他都没有对顾溪河说一个恨字。
他也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几年,是顾溪河阴暗潮湿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亮,是他在泥沼中偷得的一点短暂的温暖。
明知道终会失去,却还是舍不得拒绝。
在这嘈杂的医院门口,顾溪河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哥——清脆的,一如在无数个深夜回荡心头的声音。他慌张地回头去望,却没有见到那个想见的人。
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瞬间,所有的痛楚潮水般涌上来——少年心动的仓皇,故作漠视的伪装,漫长岁月里的克制,还有曾经对仇恨短暂的放弃——全都化作尖利的短匕,把他刺得千疮百孔。
“方昼。”顾溪河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什么人,“粥粥。”
无人回应。他突然觉得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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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时节雨纷纷”更像是什么神奇的预言,G城高悬了一个多月的太阳在四月初销声匿迹,连着下了好几天的细雨。
顾溪河没带助理,自己开车去了墓园。
这座墓园环境很好,当然价格也很昂贵,多是有钱人置办自己身后事的地方,来扫墓的并不算多。
顾溪河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拾阶而上,站在方昼墓碑前的时候,裤脚被微微打湿,鞋尖也沾了一点泥水,稍显狼狈。
顾溪河突然想起他们孩童时的初遇,他也是这样狼狈又窘迫地出现在方家,那双透亮的眼睛却在初雪天扫去了连日的阴霾,从此再没有从他心里出去过。
方昼嵌在墓碑里的照片依然笑得很好看,好像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只是雨水打在上面,变得有些模糊了。
顾溪河把花放下,拿出手帕擦干净了照片,盯着看了一会儿。
“你爸妈在后面。”
方父方母在方昼离世后也承受不起打击,大病了一场,硬拖到年后,还是离世了。
顾溪河买了方昼后面的两块墓地,把他们安置了进去。
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给他们送终。
可是方昼让他放下仇恨,祝他余生快乐平安,他便不想计较了。
想到这里,顾溪河突然偏头笑了一下,又重新看向方昼。
“你真有意思。平安快乐?”方昼带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却又回过头来祝他余生快乐。
顾溪河生了一场迟来的气,如今才想起兴师问罪。可旋即又沉默下来,他凭什么呢?
方昼安安稳稳地长大,方家上上下下都宠着他、护着他,替他挡下了外界一切可能的伤害,没想到最后致命一刀却是他最爱的人捅的。
顾溪河没有资格生气,他自认活该。
“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比如恨意,比如爱意,比如深夜的辗转反侧与踌躇不前。
顾溪河把伞前倾,挡在墓碑上面。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两下那个笑容,轻声问:“可以再来见见我吗?”
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来见见他,不要再浑身是血,让他连口都不敢开就挣扎着醒来。
“我想见你。”
顾溪河是个非常克制的人。他喜怒从不形于色,朝夕相处的助理都私下抱怨说摸不透老板的喜好。这样一句近乎哽咽的祈求更是从未有过,但该听见的人却未有机会听见。
顾溪河站了很久,在说过那句“我想见你”之后便没有再开口,直到天色擦黑,才又撑着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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