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莫逆友(1 / 2)
多年之前的一个同样的夏暑之日,偶有虫鸣,饮完了木莲豆腐,沈缚提着入殓箱,路过祝知县府,隐隐听得哭丧之声,见其府一小厮匆匆,一打听,原是贵人殁。
拿出义庄帖子,沈缚道:“我为义庄司祠,小小姐早夭,后事可是安排妥当了?我同你一道去罢。”
小厮点了点头,带着沈缚回了祝府。此为她初次独自入殓。而这位祝小姐,为祝府四房的小姐,小小的人儿比她还年幼了几岁,躺在罗帐之下,原本应是红润的脸儿毫无生机,白惨惨的,已经没了约莫一个时辰。
时至此,听了旁人道,她才晓得这一位竟是余尔砚被一早定下婚配之人。
替她擦洗完了身体,换好了祝府准备的入殓服。又联系上了李永逸主事,让他差人同余尔砚道一句,等到他们赶来之时,沈缚已经将之入完了小殓。
大抵是未曾见过生离死别,余尔砚面色异常沉重,眼色恍惚地问了一句:“怎么就没了?”
祝小姐的母亲崩溃地哭泣,收都收不住,年长失独,年少失怙,最为让人心揪。沈缚念及自身,对这位失声痛哭的母亲,更为心疼。而一旁下人便与余尔砚道清了由来。
谁也不知她会因噎住一只饺子而丧了性命。
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见沈缚也在此,余尔砚同她略略一点头,燃了三炷香之后,向祝小姐拜上了一拜。
那年沈缚十四岁。
落葬之后,祝府办了一场丧宴。本朝是有红白喜事之说的,可这场白事,并不是年老之人寿终正寝,因而让所有人都提不起悦色来。沈缚与这位祝小姐从未见过面,也仅仅是听余尔砚提起过几次。彼时余尔毫一心科考,无从商之志,余老爷领着次子熟悉了书册印刷,是而他方接手了吴山书馆,沈缚得空则日日前去,听他说了好些事儿,其中不乏他被指配的婚事。
“及笄方可成婚,算一算你与祝小姐还有两三年。”彼时她按耐住心中说不清的寂寥,同他揶揄。
哪里知道,因祝小姐殁了一事又横生枝节。
沈缚望着独自饮酒的少年,她亦跟着他离开了位置,想着多日没与他正面直言,她理应是宽慰几句。
夜里的风有些沉闷,和人心绪一般,仿佛要下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才能洗去苦闷的哀愁。沈缚不大会安慰人,只是坐在他身侧的石阶上,听他眼下落下一阵落寞,言:“我难过却并非你想的那般难过。”
沈缚自然是不解。
“我同她并未见过几面。”余尔砚看了一眼沈缚道。
而她却在想,这个人是寡淡薄情,若自己不去书馆里见他,他大抵早能将她忘了。可这般无情之人,又为何因此闷闷不乐,一脸愁容?
“来这里,是我爹娘的意思。”
月色将少年的脸庞勾勒出清雅的轮廓,沈缚看了他放在地面上的酒,猜不透人心,不如直接问出口索取答案来得容易,于是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呢?”
余尔砚叹了口气,道:“你不用过来。”不用陪他过来。
话锋不凛,却如柳鞭,一抽便抽到了沈缚强忍着的倔强硬壳。
“什么意思?”沈缚气愤,鼻子发酸地,倒有些像是诘问了。她不明白,什么叫做不用过来。是一腔的好意被拒绝,故作旧友的姿态也被否定了么?他既然知她平日不参丧后宴,这次她来这里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吗?
他二人自小在最落魄的时候便认得,如今他是想和她分道扬镳,走自己的阳关大道么?是沈缚配不上他了么?
“你无须对我好。”
清清淡淡的六个字,让沈缚肩臂起了栗。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余尔砚不愚笨,早早地便看穿了,可是他不能回应。
沈缚咬着下唇,忍着鼻酸,愣是凶着眼色道:“那你也不必管我。”
撩裙起立转身就走,迎着夜风吹得眼睛疼,脚一使劲往前,却是一下子踢倒了酒壶,硬生生反被绊了一跤,身子不稳,直直地向后倒去,头先浸入湖里,这时她的双脚想要再平衡也无法抓上力了。
顷刻,跌落湖中,一瞬间耳鼻被关入大量的湖水。
余尔砚紧张地伸手去拉,哪料被沈缚扑腾地扯入湖底。
二人皆不会凫水。
而这边远离宴席,动静却仅仅只有几人发觉。听到声响的那一刹,却有一人立刻跳入池中。
咽喉呛水,眼亦睁不开,身子越来越往下沉。在彻底晕厥之前,沈缚只依稀觉得自己要死了。
再度醒来之时,自己已经被送到了义庄。得知是徐阁老的三公子救了他二人。
问了一句余家二少爷如何,李永逸却是眼色难堪,不知如何与她道。只是说:“你须同他少往来。“
她想问为何,而见他闭口不愿谈的模样,她也就憋住了嘴。
夏日里落了池,沈缚只不过呛了点湖水,烧了一个晚上便无事发生过一般。而她一连去了好几天吴山书馆,却依旧不见余尔砚。思来想去,还是挑选了一本书,付了钱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书馆伙计:“怎么这两日不见二少爷?”
那伙计皱了眉,糊糊涂涂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沈缚只攫取了他话中“病了”这二字。
纵然被他疏离,她还是想去看一看他究竟怎么了。
回了义庄,好说歹说让李永逸带她前去拜访,却被回了一句:“你可想过,义庄人主动登门是何故。”
沈缚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她若是自己能独身前往余府也就罢了,可她如今的年纪,又遭了之前那一出,只得避嫌。而无拜帖,她也不可独自上门赔罪。
她只好继续去书馆等,回来的时候再绕一绕余府大门,等着看到熟悉的人出来。
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前一个时辰还是艳阳高照,蒸得人汗流浃背,睁不开眼,下一刻便乌云密布,黑压压地排满了眼所见的天空。
沈缚没有带伞。一时之间无处可去,而周遭的坊房没有可以遮蔽的屋檐,她只能走上余府门口的台阶,到瓦檐可以遮蔽的边上等去。
骤雨斜风,蓦地倾盆而下,纵然背脊已经贴靠了白墙,衣袖却依旧被雨打湿。
余府管家撑着一把大油伞,前来关门,一眼瞥见了正在躲雨的沈缚。老爷子探出头来问:“是沈姑娘吗?”他是认得她的,何况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儿,余府里贴身得力的奴仆都该认得她。
少女单薄的肩头,被乌云压得沉沉,又被雨沾湿。
余大全觉得小姑娘这副模样怪可怜,却也想不到长得这么一张寡淡清倨的脸,竟然会对余尔砚死缠烂打。
沈缚不晓得面前人是如何想她的,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忽地似是想说什么,却也不好开口。老爷子余大全的伞足够大,但他却并没有将这把油伞给她,好断了她等候的心,赶她走了,而是说:“外头雨大,姑娘进来避一避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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