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2 / 2）

连青微笑着接受，却有些不自在。

“走吧，回去了。”

稍作休整之后，明崖唤出飞舟。

-

飞舟之中。

这次变成明崖最后探查周围情况。

刀客闭目的时候，殷翎拉出明崖的手，给他上药。

明崖的手心血淋淋的，是他自己用指甲划出的伤口。

殷翎低头上药，明崖则盯着殷翎不放，眼里闪着光，嘴角也向上扬起。

他传音道：「果然是师父来了。」

殷翎道：「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连青来找我说话之后，我才确认的。」

殷翎不解：「很明显么？」

「对啊。」明崖笑意更深，「不言到哪里都是修炼，没有闲工夫给我煮茶，不会管我，坐在林间的时候不会特意挑平整干净的石块，不会浪费修炼的时间只为了听我和别人说话，更不会笑。」

殷翎上好药，把明崖的手放开：「我知道你能看出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明崖反手拉住殷翎的手，轻柔抚过他白玉般的指节：「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师父。不管换成什么皮囊，我都能认出你。」

连青坐在另一边，她每次看见明崖灿烂的笑容，都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又赶紧转过头去。

棺材脸居然能笑成这样。

她怕不是活在梦里。

还有，不就是手上受了点伤，又不是手断了，明崖就不能自己上药？

奇了怪了，来的时候也没见两人这么腻歪啊。

明崖手上还缠着布条，就开始在桌上摆东西。

“这是我前些天去东陵郡买到的糕点，你尝尝。”

“这是寒天谷特有的果子，很甜。”

“这是糖蒸酥酪。”

“这是赤明香。”

……

摆好满满一桌的东西后，明崖笑道：“哥哥随便吃，不喜欢的就剩着。”

明崖一直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殷翎，奈何以前不知道殷翎喜欢什么。

他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让明崖没有任何头绪。

自从发现殷翎喜欢甜食，明崖去哪里都不忘注意各种吃的，常常冷着脸在随行弟子们震惊的目光中买下一大堆甜得发腻的吃食。

这些东西都保存在空间里，不腐不坏，取出来还是当时刚放进去的状态。

明崖摆了满满一桌子，又对殷翎说：“哥哥先吃，我去给你泡茶。”

明崖还记得那壶被自己浪费的茶水，心里满是惋惜。

那是师父亲手给他泡的茶！

他居然一口都没喝！

明崖叹了口气，就发现殷翎拉住他：“你手上有伤，在这待着，我去。”

“好。”明崖笑得很甜。

远处角落里的连青目瞪口呆。

她之前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看见明崖笑着喊人哥哥的模样。

哥哥？

殷翎现在是不言的相貌，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黑衣小少年。哪怕知道殷翎实际年龄和相貌不符，这个画面还是诡异极了。

在一连串打击下，连青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她茫然起身，打算出去透透风冷静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拿着茶壶的殷翎。

殷翎停步：“仙子。”

连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主动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说出去。”

殷翎点点头。

-

殷翎很快回来。

他吃着点心果子，神色却沉下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明崖刚才在山洞里突然跌落，要不是殷翎在场，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明崖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感觉恍惚了一瞬，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发现我躺在地上，手上流着血。」

殷翎问他：「以前会有这种情况吗？」

明崖摇摇头：「不知道。」

他如果只出神一瞬间的话，前后状态没有很大区别，自己也不知道发生过。

殷翎靠近明崖，仰着头细细打量他。

明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看上去和正常情况没有区别，除了手上的纱布，没有任何遗留下的痕迹。

明崖的呼吸却是乱了。

殷翎在看他，他自然也在看殷翎。

殷翎现在身体瘦小，他抓着明崖的双臂仰头看他，两人距离极近，殷翎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来满满都是明崖的身影。

殷翎缓缓问道：「刚才要是我不在，你……」

他心里蓦地一恸。

哪怕平时表现得并不在乎，殷翎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没办法接受明崖离开的后果。

漫长过往中一次又一次的离别重现眼前，却不像现在这样，稍微想到便觉得心口一窒。

殷翎早就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他在自我毁灭之后意外获得新生，和世界仅剩的因果联系就是那道残魂，以及原主的心愿。

当时投影说的好听，无论结果如何，殷翎都能回归神位，继续享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可殷翎知道，明崖一旦在这里死去，便是永远消失。无论残魂还是原主所在的世界，都会化作虚无。

没有了生存的意义，他回归神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再次自我毁灭。

殷翎漆黑的眼瞳里一片死寂，面上又浮现出明崖最不愿意看见的神情。

明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心如刀割，终于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他的手在殷翎后背抚过，像是在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

「就是因为你在，我才敢走进洞穴直面兽王。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不会去冒险。」

「师父，不要多想，我很怕死的，特别惜命。」

「我会好好活着，你别怕。」

殷翎没有说话，却慢慢伸出手去，想要环在明崖背后。

明崖感受到他的动作，心里狂喜，悄悄放轻呼吸，像是害怕把这只小孔雀吓回去。

“小明长老，你怎么可以这样？”

窗外传来一声惊呼。

殷翎很快收回手，挣出明崖的怀抱，坐直。

明崖全身一僵，气得差点把凌云剑召唤出来。

明崖面如寒冰，带着杀意的眼神透出窗棂，把窗外的弟子吓了一跳。

这个弟子是清光峰的。

其他弟子和明崖不熟，但是明崖常来清光峰，更是和章晋交情不错，几个清光峰弟子都不怎么怕他。

明崖对着殷翎的温柔他平日都看在眼里，这下看见明崖趁着殷翎不在，竟然敢抱着别人，忍不住出了声。

在明崖的眼神威慑下，这个清光峰弟子刚刚还义愤填膺，转眼就怂成一团。

“我……我只是路过，看见那一堆吃的，有点饿，没有故意看你们。”

他想了想，又鼓起勇气道：“明长老，你这样做对得起前辈吗？”

虽然不知道章晋为什么那么怕殷翎，但是大师兄都那么叫他了，清光峰弟子们也都学了过来。

“而且不言还没成年呢，长老你也太变态了，想下手就不能再等几年吗？”清光峰弟子满脸痛心。

明崖：“……”

这说的都是什么。

明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光峰弟子满脸都写着不信：“明长老，你这话说的，和那些被抓包的负心人简直一模一样。”

明崖：“……”

明崖转头看向殷翎，只见殷翎正拿着银箸吃糕点，全然不为所动。

明崖无奈道：“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回去告诉他。”

清光峰弟子更生气了：“长老你也太嚣张了吧，这样前辈该有多伤心啊。”

明崖放弃解释，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大义凛然的清光峰弟子踌躇片刻：“我想吃樱桃毕罗，可以给我一块吗？”

明崖看一眼桌面，樱桃毕罗就剩最后一块。

明崖问道：“哥哥还想吃吗？”

殷翎把最后一块用银箸夹起来，送到明崖嘴边。

明崖张口接过。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手里拿着剩下半块毕罗，另一只手抽出凌云剑，剑光凛凛。

明崖心情好了很多，含糊问道：“你想要什么？再说一遍。”

“我没来过这里，什么也没看见。”清光峰弟子捂住眼睛走远了。

-

飞舟很快回到玉霄宗。

殷翎还保持着不言的相貌，跟在明崖身后，假装是他的道童，随他进入主峰。

明崖交接任务的时候取出兽核，这是完成任务的凭证。

任务难度比原本说好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所有人获得的奖励积分都翻了好几倍。

弟子们更高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平白多了几倍的积分。

越来越多的弟子专门等着明崖接任务。

殷翎却没有忘记一些事，他问道：「任务信息是谁给的？」

哪怕明崖没有出事，哪怕明崖那么说过，殷翎还是止不住地后怕。

他甚至有种想法，干脆就让不言一直在洞府里待着修炼算了，换他跟在明崖身边。

明崖道：「先不急，我会去问宗主。」

明崖得到积分之后，却有些扭捏，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先回清光峰好吗 ？」

殷翎问道：「为什么？」

明崖唔了一声，并不解释：「你等我三个月，我很快回来，送你一样东西。」

殷翎心里有点猜想：「这就是你最近疯狂接任务的原因？」

并不难猜。

明崖点点头。

殷翎没有再阻止，而是说：「小心行事。」

明崖临走前抱了抱殷翎，低声道：「等我回来。」

-

明崖回来的比三个月晚了些许。

殷翎在洞府里等了九十日，炼出一对法宝。

又过了一个月，洞府的门终于被打开。

明崖回来了。

“你要给我什么？”殷翎问道。

明崖笑得温柔：“天色尚早，师父想不想和我出去一趟？”

殷翎静静看着他：“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不会失约。发生了什么？”

明崖叹了口气：“让师父担心了。”

殷翎道：“你受伤了。”

哪怕现在明崖全身上下都好得很，他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有人猜到明崖的行踪，在半路埋伏他。

明崖低声道：“他们都死了。”

“伤在哪里？”

明崖摇摇头：“没事，伤好全了我才回来的。”

殷翎看了他一会，才道：“可惜错过了日子。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本来打算一个月前给你的。”

明崖微怔，似是吃了一惊。

殷翎淡声道：“十三年前，我们在断崖旁边第一次见面。你紧赶慢赶急着做任务，不就是为了那一天么？”

“师父还记得。”明崖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就是在一个月前。

明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殷翎也不过生辰。

稍微有点意义的日子，就是十三年前那一天了。

明崖望着殷翎：“十三年前见到你，是我的新生。”

殷翎取出两面圆形银镜。

“这是护心镜，放在心口可以抵挡攻击，还可以隔空传音，你选一个吧。”

殷翎最担忧的，就是明崖的安全。

这两面小小的镜子可以传音，可以防身，再好不过。

明崖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感动极了。

他小心翼翼翻过面来，却发现原本应该雕刻花纹的背面空空如也。

明崖懵了：“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殷翎：“没有。”

明崖：“……”

殷翎抿了抿唇：“你的手巧，背面的花纹留给你来画。”

明崖笑起来：“好啊。”

修士之间灵力传音，是控制灵力将声音送到另一个人耳边。

而这面护心镜的用法，则是将灵力传入镜中，声音会自动传到另一面镜子里。

明崖取了其中一个放在心口的位置，尝试着传音道：「那师父的镜子，就先放在我这里了。」

意思是先帮殷翎画，画好手里这个殷翎的，两个人调换镜子，再画他自己的。

殷翎也传音道：「好。」

清冽的声音直接传到心口，整颗心都暖了许多。

-

人界中心颇为繁华。

两人先是江上泛舟，随后又上山赏花，中间去吃饭，选的也是最好的酒楼。

这一次明崖没有去城郊，而是专门挑人多的、热闹的景点走。

人流如织，周围多是成双成对出来游玩的爱侣，明崖拉紧殷翎的手走在人群中，十指相扣。

人山人海，中途有几段路寸步难行，摩肩接踵间，明崖伸手揽着殷翎的腰，两人之间不留任何缝隙。

殷翎显然有些不自在：“松开。”

明崖不但不松，反而靠得更近，在他耳边说：“不松，松开哥哥不见了怎么办？”

“我不会走。”热气送到耳边，殷翎冷白色的脸颊也有些微红。

明崖点点头，揽得更紧了，自顾自道：“嗯，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殷翎也不再多说，任由他揽着。

天色渐渐黑了，繁华却不会因为入夜而消减。

脂粉香气弥散在夜风中，周围满是欢声笑语。万家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不夜天。

明崖给殷翎买甜点。

殷翎就站在他身边，手被紧紧攥着。

陌生的人影屡屡和他擦肩而过，连面目都看不分明，又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殷翎仰头看去，周围是画楼笙歌，春日里桃花灼灼，满城风絮。

俗世红尘，人间烟火。

殷翎到过很多世界，见过诸多繁华盛景。

可无论何时，他都是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中间。

旁人欢笑与他无关，旁人悲痛与他无关，无论周围如何热闹，他始终都像是一缕游魂，无法融入其中，也不敢融入其中。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面目模糊的过客之一，偶尔错身走过，连面目都看不清晰，就又再次消失。

其他人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往日故人都已经再入轮回，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远去。

爱也罢，恨也罢，所有羁绊都化作一抔黄土，千万年过去，又变为风中一捧尘沙。

他坐在高台之上，却连下面的人都看不清晰。他活得太久，反而失去了所有，只剩下孤身一人。

“你在想什么？”

明崖艰难地用一只手付好钱，接过甜点，笑着捧到殷翎眼前。

恰好有烟花飞上夜空，散为万千星点。

人潮熙攘，隐隐约约能听见惊叹声。

不远处的少女一手抱着身旁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天际，蹦蹦跳跳的，步摇上的明珠随动作而晃动。

“我在看这个人世。”

殷翎接过甜点，目光跟随人群飞向天空。

而明崖只看着殷翎，殷翎的眼里倒映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是他不愿意错过的美景。

殷翎为了吃甜点，松开明崖的手。

明崖则揽着他的腰，随他一同慢慢走着。

两人渐渐走到人少的地方。

一条深巷，勉强两个人并排而行。仰头看去，头顶是参差错落的屋檐，黑压压的，只留下中间一线天光。

明月似银盘，高高悬在头顶。

殷翎把吃完的甜点小碗扔到路旁装垃圾的小篓中，转头看向明崖。

“你想送我什么东西？”

他们正走到一座小楼之下。

小楼二层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窗纸上映出一个姑娘的侧影，是整条深巷唯一的光亮。

明崖停下来，手里出现一个长条形的物件。

哪怕心里有了猜想，殷翎的心仍然止不住地跳动。

长剑出鞘。

剑身乌黑细狭，剑柄上有暗金色的凹纹。

殷翎反复摩挲剑柄纹路，恍若时光重现，失去的东西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他手中。

殷翎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他的剑的模样。

甚至连剑柄上的纹路，都和原本的一般无二。

月光洒落。

明崖的指节抚过殷翎脸颊，他轻声说道：“我梦见过以前的你，那时候你一剑诛灭漫山遍野的邪物，我一直都记得。”

明崖前世一直都记得，于是挣扎着跨越千山万水去找他。

遥隔数万年，跨越时间和轮回，他今生也没有忘记，又把这柄剑送回到殷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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