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熟悉的声音忽而响起,小孩猛地抬头,眸中尽是惊惶。
石涣没死。
青衫依旧,连头发丝都是整洁的。
白蛇的自爆,也只是让他脸色更白了一些。
石涣眼里出现毫不掩饰的嘲讽:“假身罢了,凶兽果然都是一帮空有武力的蠢货。”
小孩皱眉。
这话并不陌生。
在他过往十五年的人生中,周围所有人都告诉他:魔族凶狠,妖族残忍,凶兽没有思想只知道进食,只有人族顺应天道而生,是人间正道、天地之主。
他从没有怀疑过。
三年之前,有人想带他去魔域,他断然拒绝了。
小孩低头看着手中重剑,看着手里两种颜色的灵力,眼中神色变幻。身体里一半属于魔族的血液沸腾翻涌,叫嚣着呐喊着,仇恨和暴戾像是要冲破躯体。
石涣步步靠近,像是在逗弄濒死的幼兽。
身后即是无底深渊。
生死关头,小孩反而更加冷静。
他低头俯瞰崖下深渊,只见到一片茫茫云雾。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手中涌出,灌入重剑剑体。
重剑隐约发出震颤,光滑如镜的深黑色表面,渐渐显现几道细如发丝的赤红华光。
这柄剑在他身上,已经藏了三年多了。三年以来,重剑都在沉睡,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块没有生机的废铁。
直到前几日巨变发生,重剑突然间显形,救了他一命。
石涣肩头有一道深而长的口子,正是这柄剑造成的。
小孩定定地看着石涣,玉雪般的脸庞上似是笼着层坚冰。
他无声催动灵力,却难以控制。黑白两色的灵力纠缠相冲,渐渐紊乱。
到达某一个层次之后,两股不相容的力量争斗不休,经脉转而胀痛不已。
他额上满是细汗,紧咬着下唇,脸色因痛苦而发红。
他没有放松,更多的灵力不要命似的被调动出来,重剑之上的红色细芒如蛛网般扩散,渐渐布满整个剑身。
重剑震颤,剑尖逐渐离开地面。
石涣眼中现出几分贪婪,他低声叹道:“剑主的本命灵剑,果然是好剑。可是人么……”
小孩一怔,原来那个古怪的男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剑主离婴么。
“既有魔族传承之力,又能得到剑主本命灵剑的认可,是我低估了你。只可惜,是个半血。”
石涣脚下不停,一步步靠近。
他每靠近一步,小孩就更加紧绷。
他好像很喜欢折磨陷入绝境的猎物,神色从容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如利刃,在人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划得鲜血淋漓。
石涣看着眼前衣衫破烂、满身狼狈的孩童,羞辱道:“我若是你母亲,根本就不会留下你。半血之体,血脉驳杂,永生永世也登不了大道。你注定是个残次品,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又凭什么,让这些凶兽为救你而死?”
小孩眼睫颤动,眼角发红。
“你没见过父母吧?”石涣的语调转为耐心温柔,他轻声呢喃道,“真可怜,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弃子。也很容易理解,他们身份显赫,怎么会留下你这个污点呢?”
只有血脉纯正、修为高深的先天魔族,才能让孩子生来就继承传承之力。
小孩的父亲必定来历不凡。
可是那又如何?
他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体会过丝毫亲情。
父母二字在他心里,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从渴望到痛恨,从痛恨到放下,他原以为伤口早已痊愈,原来只是结成了血痂。
被一个蝼蚁般的小孩戏弄几天,还弄得一身狼狈,石涣压抑数日的恶意尽数倾泻而出。
“连父母都抛弃你,我若是你,倒不如早早死了。”
他最喜欢收集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孩,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突然间消失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那些无处寄托的濡慕之情,那些注定蒙在心底的阴影,他再了解不过。
他的话明显戳到小孩的死穴。
小孩像是被触碰逆鳞的幼龙,原本的冰冷表象再也难以维持。
他双目血红,重剑与他心意相通,赤色华光跳动起伏,一如他汹涌难定的内心。
石涣已经很近了,他仰起头才能看见石涣的神色。
头抬得太久了,连脖颈都酸痛不已。
他全身灵力都被灌入重剑,陌生的魔族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噬咬体内经脉。
重剑扬起,毫无章法地朝石涣击去。
没有奇迹,重剑被石涣一手挡下。
小孩眼中的光,终于是归于沉寂。
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他已经逃了这么久,所有的运气都已经耗尽,仍然逃不出死亡的阴影。
夕阳将落。
金红色光芒落在小孩的肩头发上,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终于将他打败。
连续数日的惊惶刹那间消逝,紧绷的弦反倒松了下来。
石涣低头,平平伸出手掌,盖在小孩头顶上方。
小孩见他动作,急忙退后半步。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死后还被利用。
一块石子被他踢动,咕噜噜滚落断崖。
再退一步,就是深渊。
他的视线越过石涣,望向来路。
一道修长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小孩逆着光看去,只见一人从云雾笼罩的深林中走出,玄色衣袍,丰神俊朗。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如天神临世。
而他身在尘土,竟有些不敢抬头仰望。
他多年后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纵使时过境迁,当时的一切也都被完好封存,不曾模糊半分。
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最耀眼的光。从此镌刻于心、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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