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2 / 2)
待两人的轻便小马车停在白石先生位于铁壶巷的宅邸时,已是辰时,两个人随着白石先生的书童走入正院的书斋,里面已是坐满了人。
伴着大伙新奇而异样的目光,这一对双胞胎“小兄弟”坐在了靠窗第一排的长书桌上,瞪着圆眼睛等着白石先生示下。
白石先生约莫四十岁上下,发量稀疏,脑门儿铮亮,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两撇八字胡是精心修理过的,还有一小撮山羊胡,显得他原本就尖的下巴更显几分狡猾。如此长相竟是当代大师,嗯,不能以貌取人,史君媱一时恍惚。
再回头一看,史君媱一时傻眼了,不是说白石先生很难有看得上的学生吗?那这一屋子,都是什么?
书斋是东厢房,上书“横空”二字,内铺砖设席,需脱鞋进入。白石先生坐在北向主位,面向学生。听席共有九条长桌,分为横竖各三排列,靠西窗一排分别为君媱、为湛第一排,后面竟是上次被气跑的朱长祯,他一身白底绣石青团蟒的大氅,金玉的盛世牡丹小冠,可谓华丽至极。君媱纳闷,怎么王公子们也来听,他们又无需科举,难不成想进昭士书院?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睛,他坏坏地似笑非笑,君媱不理,又朝后面看去。
后面是三王公子朱长礼,他亦按规制穿着团蟒大氅,黛绿的团绣透着一股气势,他削薄唇,尖耸鼻,一双星目透着些许傲气。
中间一排最前面的是一席白衣的祁瑜,白玉小冠极衬他,狭长的眼眸倾泻出淡然的目光,年纪小小便风度卓然了,他看了君媱一眼,竟微微一笑,可谓双目含露,君媱一时发怔,这也太好看了吧,竟是她“未婚夫婿”?心中一烫,忙移开视线。
第二桌是傅昆,他一如既往着一身黛色衣袍,头戴黛玉小冠,薄薄的眼皮垂着,定定对上君媱的视线,叫人无法看透,他不是该在京郊大营吗?弃武从文了?
第三桌为白石先生真正的学生傅旻,松柏绿的襦袍,一如既往的风度。他该有十九了吧?和他们一起听课岂非浪费时间?
东窗一排更无法推理了,第一桌竟是扮作男子的高仪县主!高仪县主的祖母便是大成朝著名的太原大长公主,她曾远远瞧见好大一副阵仗,不下三十人的鸾舆凤驾,还有耀人双眼的金莲华盖,当时,史君媱被闪得眯了眯眼睛,尚未回过神,就被晴风拉着跪了下去。女眷们的声音弱质但清晰:“参见清平大长公主!参见太原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成朝的公主固然有很多,皇室的或加封的,亲生的或名义的,大成朝的或是藩邦的……但不管怎么论,有两位绝对是里头最最尊贵的。公主前头带了“长”字,那可就大大不同了,那可是有封地的啊,汉朝时候长公主可是位同诸侯王呢。在大成朝,只有皇帝的嫡女或亲姐妹才有可能封为长公主,仪服同藩王。因此,这二位,一位是先皇的亲姐姐清平大长公主,也是那位著名女皇的唯一女儿。另一位是先皇的嫡长女太原长公主,两人亦是姑侄关系。怎么,公主的孙女也要做学问?
第二桌是祁瑜之妹祁琬,她虽是男装打扮,却与女装打扮无异。一身花罗杏黄色缠枝菊纹襦服,头梳细辫编成的圆髻,缠绕着杏黄色坠珍珠的发绦,一派清新少女色调,柔柔娇娇俏俏,在满屋的一色男装里格外显眼。
第三桌是君媱唯一不认得的,看年龄似乎与傅旻差不多大,一身紫檀素色直裰,有种稳重的俊秀,紧紧抿着唇角,并未抬头。
白石先生突然开口了,他轻捻八字胡,话中有话:“鄙人白石,字一朴,自号横空子,有幸被尊称一声白石先生,要是叫我白老头也不是不可。鄙人向来不受拘束,以四处奔波、吃尽苦头为乐。这两年暂停京城,也就和你们有了这一段缘分。托在座的福,我这横空书斋从未如此热闹过,也从未如此显赫过,我倒不知如何教了。”
横空书斋里更静了,在座十人皆盯着白石先生,等着他继续训话。不想,他却反问:“这样吧,你们都说说,为何来我这横空书斋?”
史君媱心下一哂,这形式怎的这般熟悉?闭眼想一想,自小到大,每次升学,不都要自我介绍一番?学校里的讨论课,第一节课不也是这样?别说中文,便是英文介绍也不成问题。
白石先生一指高仪县主,“高仪县主,你先来说说。”
容长脸的少女眼角尖尖,唇角带力,一脸的聪明富贵之相,倒是一点没被这身老气的男装压住,而是隐隐有种气场散发开来,叫人不敢小觑。
高仪县主成竹在胸,“我大成朝向来鼓励女子读书,国子监除昭士书院,又设昭媛书院。百多年来,不乏巾帼之才。高仪不才,亦不想囿于闺阁之中,亦想读书,想跟着最好的先生读书。”
一番话下来,横空书斋针落可闻,几位王公子以及众男生看去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白石先生却仿佛不是很感冒,“鄙人算不得什么好先生,高仪县主可拜的名师不知凡几,如何也排不到在下。”说罢,也不看高仪县主,指着祁瑜,“你又是为何一定要来我这读书?你祖父便是国子监祭酒大人,要什么好先生没有,要到我这里来添乱?”
一番话听着不甚客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祁瑜的祖父是祁正啊,当年的榜眼郎,自己教已经算绰绰有余了,更何况他是国子监祭酒,也就是国立大学校长,那些别人求也求不到的名师大儒只是他的同事和下属而已。
祁瑜隽秀的面庞没有一丝波澜,他对着白石先生行了一礼道:“学生不才,读过几日《高僧传》,发现所谓名僧,未必是高僧。同样,名师,未必是真大师。学生曾看过先生年轻时与抱明先生几场辩论,深为折服,心向往之。”
白石先生亦并不予置评,指着朱长祯:“四王公子,进学多为科举,勋贵之家都极少参与,更何况二殿下之子?几位王公子来,是为何?”
朱长祯愣了几秒,胸口起伏几遭,瞧了瞧朱长礼,不好意思道:“母、母亲说,先生是最好的老师,等闲不收学生的,好、好不容易有机会,叫我好好学。”说罢,自觉更囧,低头等着白石先生训话。
白石先生哈哈大笑,“你这回答虽无大志,却胜在自然天真。”
又指着傅昆,“你说。”
傅昆表情极为严肃,一张黑脸纹丝不动,“为学问。”
“哪里没有学问?为何来我这?我听说你擅长习武,是否效法汝兄,才来这里。”
“先生误会,我说了为学问,这是唯一原因。但此时此刻,我并不知先生这里是否有学问。”
狂徒!在座皆是一惊,如此狂悖之言,他竟说得如此自然,白石先生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紧接着,祁琬的“追随兄长”,朱长礼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傅旻的“不改初心”,都未得到白石先生点评。下一个,便是那位君媱不认识的少年,原来他叫朱长祐,是长祯与长礼的二哥,也就是二王公子。他说得更加冠冕堂皇,说读书为了明理,可知自身缺憾。
终于轮到他们了,白石先生先问史为湛,“小子,你父亲要我一定收下你,你说说吧,别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史为湛丝毫不怯场,朗声道:“父亲让我跟着白石先生,说学问做得正,让我光听听,沾沾边也能获益匪浅。”
书斋里一阵隐忍的笑声,这孩子也忒实在,原话都溜达出来了。
白石先生兴致也很高,笑眯眯的颇为慈祥。终于,他转向史君媱,“你又是为何?听说本来只叫你弟弟一人来,是你求你父亲一定要来的。”
史君媱懒散地回答道:“看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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