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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都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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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都里

都里从草席上拈来一支老羌笛,抵在唇边,定着酝酿了许久,又踌躇起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这空虚填满他的胸膛,填满整个屋子,陶釭上瘦弱的豆火,也一并空洞起来。

都里一瞬之间被无穷无尽的阴霾囚禁。一瞬之间,只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不不,不是崩塌,没有那样大的动静,是漂浮,漂浮在一片虚无中,一切都空空荡荡。他惊得把那只白发苍苍的羌笛在身前不停挥舞,这个动作,他自己或许也不能解释清,不过是人一种本能的狡猾,对惊慌的自我掩饰。

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

陶釭上的豆火,被从草帘缝里潜进来的雪风一把攫住,拼命挣扎,挣扎。

都里实在太难受了,他逃离似的推开冻得瑟瑟发抖的帘幕。一股大雪就“呼哧”地扑进来,世界似乎訇然明朗了。草庐院外,巨大的冰轮凄凄惨惨歪在雪峰边上,两株红梅被压得断了枝,伤口流着猩红的血。

他立在雪地里,怔怔地盯着红梅淌血的伤疤发呆,仿佛那血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一样。自从他踏穿了三十双草鞋来到北狄之最的五国城,这两株梅花已经花开花落了十次。梅花每开一次,再落一次,都里的白发也迫不及待,噌噌地攀上鬓角。干涸的花发追逐起雪风,呼呼啦啦,呼呼啦啦。也不晓得是都里的,还是那只长满皱纹的老羌笛的。

“十年啦。”都里点点头“十年啦。”他老泪纵横。

现在,他只是都里。因为他从来不告诉别人他之前是谁,他也不能说,于是大家都叫他“都里”。这个词,在这个冰封的迷宫里,是“聋哑”的意思。尽管后来他在这里安了家,在这里四处行医,成了这里的人虔诚膜拜的图腾,人们还是叫他“都里”,只是往往会在后面加上两个字“神医”。

什么“神医”,都里觉得可笑,不过是这儿的人自作多情罢了。他不是神,更不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些无知野蛮却又可怜的人的神。他没有这样的好心,只是各怀心思却巧合地殊途同归了。他们和他都需要交换,他给他们合理的治疗,他们给他钱物,虽然截然不同,但目的都一样。他们和他都需要活下去。

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要活下去。

都里杵在白色里,扛着一肩的雪。

红梅,多么红艳,多么动人。

要是,那个时候,他还那么年轻,脸蛋还像红梅一样娇艳,而那个人也还活着……看到这里的景色,会怎么样呢?他甚至连那个人嘴角向哪边翘都想好了。都里独自一个痴痴幻想,然而雪风却在鞭挞他脸上深深的皱纹,菟丝子一样缠绕着的,都里还是痴痴地想。漫天飞雪,是月亮凄艳的泪,一滴一滴淌在他的脸上。

要是,要是……

他终于没吹那支老羌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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