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涉世(一)(2 / 2)
先堡主当年从金陵寻到的金砂陨铁,整个蜀中也只得这一块。顾我遮遮掩掩,不让冼血在工房露脸,导致唐轲直到年底清点库存时才发现库房中的陨铁不翼而飞。唐顾我从周岁起便寄养在唐家堡,直到那天才头一次知道叔父除了精通偃术外,还有一身从来不用的武功。
小唐门主腿被打折了半条,大半年都只能杵着根拐在唐门上下跳来跳去。冼血当夜便卸下手臂送上吊楼,工房的灯火燃了一夜。
最终臂甲仍是装回了冼血身上。顾我打上夹板,只在工房外跪了半盏茶功夫,就被唐轲拎了进去,两人在工房中呆了整整一月不曾下楼。第二年开春,唐门新甲一夜间便传誉中原。
江湖上对机关甲另有别称,本来也是常事,诸如铁将军、秦铠、天机甲等等。唐门坐拥九州唯一一座不需深掘的血矿山,在多数机关还要以魂力驱使的时候,便制出了金蟒血带动的人形甲,头回流入中原,人人直呼金蟒,名噪一时。三十年后,唐门偃术盛名不衰,这一批新的开字甲身被碎铠,行止如风,仍然独占鳌头,因覆片酷似蛇鳞,便被人称作“蟒鳞”。
这样说来,冼血实际上算是“蟒鳞”的原型甲。唐顾我消了叔父的气,也不再掺和开字甲的买卖,养好伤后,每天除了待在工房做功课,就是拉着冼血往底楼的裁缝房里跑。
新的臂甲不再妨碍衣料,冼血的新衣从年头做到年尾,又从细麻做到狐裘,箭袖的束领的、掐腰的贴腿的,一套一套往堡里送。唐顾我画完工图就画纸样,玩得不亦乐乎。连休五休七都平白无故得了好几身衣裳,成天被披帛裙摆绊倒,整个唐家堡都能听见她俩锲而不舍地咣咣砸地。
手臂接合,机括清脆地咔哒一响。陨铁强而韧、耐蚀不锈,唯一的缺点就是略重。四两多的重量匀到整条手臂上,变化不算大,冼血振臂稍微习惯了一下,便站起身来穿衣服。
他从唐顾我那把从来不坐人的圈椅背上抽起外衣,展臂套到身上。衣裳是和顾我一模一样的料子,宝蓝色洒金,垂感极好,腰上系带一束,只露出半片铁色胸膛。
然后想了想,虽然难受得慌,还是把喉咙处的扣子系上了。
他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唐顾我已经写完了笔记,咬着笔杆将匣盖一合,顺手递过来一张面具。
“走了。”
这面具非金非银,打磨得十分粗糙,边缘狗啃似的,一看便出自外行之手。当年唐轲要教唐顾我制甲,第一次开炉,什么都不做,便教他打了这个。
冼血戴了十三年。面具虽然粗陋,但严丝合缝,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倒是十分实用。
顾我道:“船到巳时才开,叔父不放心,我去陪他用个早膳。你回去检查下行李,先送到船上去。”
“是。”
“机关匣我收拾好了,不用带太多东西。”
“好。”
“休五说什么你都别听啊,她恨不得我连她一起带上呢。”唐顾我啧了声,小声笑道,“不够丢人的。”
冼血扬起唇角:“都听你的。”
两人一前一后从天梯上走下,清晨的阳光恰好洒在身上,映得衣上金线波光粼粼。冼血比顾我高一个头,垂眼看着他,神色极为柔和。唐顾我几乎是立刻打了个呵欠,不自觉地眯起眼,一晚上的兴奋劲倒被朝阳浇得湿透,强打精神到南边工房找唐轲辞行。
冼血送他过了栈道,才折回主楼。顾我仍住在幼时的卧房内,进出只有两间,休五休七帮他收了行李,都打点好放在桌上。
两具机关侍女围着他,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冼血,少主呢?”休七是玄铁所铸,不锈不腐,因此看上去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只是到底有些老旧,说话做事都要慢半拍。
冼血:“去向堡主辞行了。他带不了这许多,到了临江还要换船。”
休五的覆甲刚刚换过,还是透新的,行动比休七灵活,便上前解开一个包袱给他看:“都是少主,常用的东西,他第一次出堡,我们不放心。”
里面果然零零碎碎,都是顾我的宝贝,但出门在外,总不至于连茶器都带着。又不是出游踏青,偃师游历,按道理讲带上机关匣便够了。
“不妨。”冼血笑笑,按吩咐只捡了一包轻便衣裳,包裹里多塞些路上得用的物事,又带了一囊兑好的银钱,宝钞放在身上。他们坐唐门的机关船出蜀,到了临江县便要换小舟,再雇车马北上,带什么都不如带钱方便。
休五休七极为沮丧,冼血想了想,只好又从解开的包袱中拿起一只拳头大小、木刻的杜鹃鸟,收到怀里。
“我跟着他,不会出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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