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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涉世(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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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血:“……”

他不让说话,冼血只好闭上嘴。

他垂头面无表情盯着自己脚尖,仔细思索了一会,觉得唐顾我约摸是生自己的气了。至于为什么生气,冼血倒是完全想不明白。

他背着身,站得笔直,在愈来愈暗的暮色中,像座无言的塔、一柄未出鞘的剑。唐顾我坐在床上,像只放回水里的河豚慢慢放气,千头万绪汇成一个唉,滚进被窝,想道:他懂什么,还是我错得多些。

又想:我既然配了饮羽令,一言一行就得有个门主的样子。周兄只是无心之言,不觉得什么,我这样到了留山处事,却难免有人不服。冼血说得不错,在旁人看来,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偃甲。有些事就算没有经验,心虚得很,也得我自己硬着头皮去做,不能太依赖他。

叔父叮嘱过不可让冼血引起太多注意。他毕竟有些不像偃甲,言行自然,太聪明了。而且那张脸,可能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诡异吧……那么从明天起,还是少让他出面跟人接触才是。

顾我胡思乱想着,痛下决心地舒了口气,按下心中情绪,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不到一盏茶后,独当一面的唐门门主又睁开眼。

——冼血没过来牵他,他睡不着!

唐顾我简直头皮都要炸了,抓狂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不一会又抱着被子翻过来,死鱼似的来回折腾。眯着眼看被他罚站的冼血,仍是一片硬邦邦的背影,动都没动过一下。

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噼里啪啦地爆出火花来。

唐顾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在床上拱了两下,把枕头换到床尾,这么酝酿半天,总算是在夜半前迷迷糊糊地找到一点睡意。

却又不能安稳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相擦声。

冼血浑身铁鳞比寻常成年男子略重一倍,但行动时举重若轻,不会发出一点声响。那一点衣摆拂动的声音,不知怎么便对唐顾我来说听得异常清晰,似乎在外间停留了一会儿,又轻轻来到他枕边。

唐顾我模模糊糊地想:叫他不许动,真是反了天了。

他垂在床沿的手被捏住腕子,往里头塞了塞。顾我五指微蜷,指尖和冼血柔软的衣袖一触而分,等了等,却不见他冰冷的手握上来。

倒是手指一松,被冼血推了个什么东西攥在手里。

唐顾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四岁那年,他的新偃甲为了讨小主人喜欢,用短匕雕刻的杜鹃鸟儿。

光阴如转,他仿佛回到当年阳光撒照的唐家堡,满心依赖地偎在偃甲怀中,只有那么大一点,趴在冼血膝盖上,看着他用刀尖划出小雀的翅羽。冼血只在进堡时见过一次唐家的传信甲,却能过目不忘,雕出一模一样的木雀儿,好叫他能在独自玩耍的时候不太寂寞。

叔父告诉他,偃甲太过类人,不是好事。因为铁木无情,人面对同类,却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他教他制了第一件金甲,能遮住冼血栩栩如生的面孔,亲手给他戴上。

有用么……好像也没有吧。

唐顾我默默地想着,意识却越来越朦胧,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唐顾我如往常一样,脑筋断片,看到冼血在外间站着,还觉得奇怪。揉了揉眼,就喊:“冼血?”

冼血挺直的背影这才有些微的松动,转过身来,走到他床前:“你好些了?”

唐顾我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清醒了一阵子,才下床换衣洗脸。热水倒是好好放在架子上,冼血却不上前帮他。唐顾我系着腰带,想起昨天的事,也觉得没意思:“算了。”主动拍了拍冼血的手臂,道,“别生气,我就是……你的糖很好吃。”

冼血这才放下心来,似疑非疑地偏头打量他。

唐顾我心里有鬼,不敢跟他对视:“你收拾东西,我去隔壁喊周兄起来,下去看看马车。”

他理好衣襟,推门出去,周愚已经醒了,还提前叫店家备了干粮点心放在车上。他们着急赶路,就没做耽搁,天还没亮便离开了丹阳城。

留山镇离丹阳不到五百里路,马车虽然做过改良,仍不如机关船走水路来得快。三人临近留山镇时,日色已经渐渐昏黑,打着灯笼才走完最后一截,在路旁看到来迎的镇民。

那人也打着个白纸灯笼,年纪不小,有三四十了,见到马车,连忙将他们迎了下来,神色却不十分焦急,也不太热情,只是恭恭敬敬的。

唐顾我扶着车门问:“可是有唐家弟子已经赶来了?”

那镇民道:“有了,有了,昨天中午,有个年轻的赶到我们镇上。小公子不用担心,前天栖梧山庄也派了人来,现下两波人都在俞家庄上,小公子现在也过去么?”

世家除了富有声望名誉之外,肩上自然也担着责任。弟子不仅游历江湖,还要巡视乡里,各个家族如同划分领地一般,维护着脚下的一方水土。留山镇就在开封附近,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首先向栖梧山庄求救,他们的人会在这里并不奇怪。

唐顾我点头道:“那就先去看看。”

那镇民爬上马车,给他们指路。俞家虽然是江湖小族,却是本地的大户,庄子在镇外山下,占地颇大,听那镇民所说,不比在开封城内建庄的栖梧山庄逊色多少。

唐顾我顺着他手臂看去,沉沉山脉下,不见曾经有过的半点灯火粼粼,乌黑一片,如同一笔浓得化不开的墨,融进了不见天日的黑夜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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