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涉世（五）（2 / 2）

“——未经查证便认一具偃甲做了罪魁祸首。这位朋友这样说，我们唐家堡岂不也是一样的难做。”唐顾我朗声带笑，扶着车门一跃而下。

直到他开口，两边争吵的人才注意到马车已经行到面前。唐顾我从车前摘下一盏灯，提在手上，总算看清了些。

那唐门弟子估计是接了传信从最近的地方赶来的，唐顾我并不认识，身后站着一具冷峻沉默的死字甲。唐门中携带惊、死两字偃甲的弟子分属两个派系，这一位显然是侠客而非偃师，看起来相当年轻，见到唐顾我，连忙向他点头行礼，低声唤了句“小门主”。

唐顾我微一点头，转而看向另一边。栖梧山庄虽来得迟了些，看来对此事还是颇为重视，来了一队人，领头的那一位大约三十岁年纪，穿着红衣，滚边立领、腰缀白玉，显然在庄中地位不低。

周愚、冼血和方伯都下了车。冼血提着唐顾我的机关匣，按照嘱咐，像那具死字甲一般，沉默地站到顾我身后。方伯看到他衣袖下冷铁色的手指，想起自己方才还同他说话，不由得一个激灵。

栖梧山庄的那位红衣人见他们来了，舒了口气，转身客客气气地一拱手：“这位便是唐门主么？小门主莫怪，方才我们也是讨论了许久，话赶话才说到这一步，怪我口不择言，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一匀气，居然是个讲理的性子。毕竟唐顾我年少无权，在江湖上无甚地位，就算看他十分的薄面，也不至于让一方世家低头。

僵持许久的气氛这才一松，那红衣人又牵起嘴角，彬彬有礼道：“在下许竞舟，乃是栖梧山庄现在的主事，今日和这位唐凛少侠同探俞庄，好不容易捉住作乱的机关甲，正为如何处置发愁。现在唐门主来了，倒是正好，咱们两家商量，也好拿个定夺，将这事查清楚，给俞家一个交代。”

唐顾我将灯笼往后一递，让冼血接住，谦道：“许主事客气了，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方才出言莽撞，您别见怪。我年纪小，您叫我顾我就成。”又介绍了周愚，却不说他是博雅书院的公子，免得把他牵扯进来，转而直奔主题，“不知道失控的偃甲在哪里？”

栖梧山庄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料到唐门来的人都是这样直截了当的作风。

倒是那个唐凛在旁边说：“就在那边，天枢我已经摘下来了，小门主去看一看吧。”

唐顾我闻言，便朝众人笑了笑。这时夜色已浓，人群里打了四五盏灯，他在灯火掩映下的眉目俊秀如画，这一笑下更加有了声色，手掌上摊向后勾了勾四指，示意冼血跟上，便朝着唐凛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具失控的偃甲由两个栖梧山庄的人和几个镇民看着，胸甲大开，一切部件停止运转，平平地躺在地上。唐顾我打眼一看，便知道自己在马车上猜的不错，这具开字甲是很早以前的款式，做护卫用的，高大笨重，说他耐打，抵挡几十人也不在话下，唐凛和许竞舟捉住他，可能确实颇费了一番功夫，但要他化身修罗逢人杀人，可就太过夸张了。

那一身铁甲被烧得斑驳不堪，看不出本来面目，从上到下，全是一片烟黑。众人制服他所用的勾索还一道道地缠在身上。甲片处处扭曲变形，一只手甚至被削掉半截，里面铜线参差地掉出来拖得老长，只剩臂甲尖锐地支棱着，如一把钢刀，恐怕便是用这里砍伤的人。

唐顾我一一看在眼里。他是偃师，本就和偃甲十分亲近，纵使知道他伤了人，仍然忍不住心下一酸。

冼血将机关匣递给他，顺势抚了抚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唐顾我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摸了摸开字甲的胸口。

唐顾我：“天枢在哪里？”

唐凛已和众人一起跟着他来到身后，闻言道：“在我这里。”

许竞舟忍不住上前一步：“唐门主，这天枢兄弟们好容易才摘下来，你这……”

“许主事放心。”唐顾我接过天枢，瞥了一眼，看到已经破破烂烂，但终归没有坏到彻底，便放下心来解释道，“有我在这，不会让偃甲失控。”

他从机关匣内取出一支银架，将唐凛给的天枢放在上面卡好：“许主事急于为俞家讨个公道，不放心唐家把偃甲带回蜀中，我能理解。但俞氏山庄如今只剩这具机关甲从火海中脱身，若是就地毁坏，不仅唐门偃甲的恶名没法洗清，大火的真相也一样无从查起。不如还是大家各退一步，听一听这具偃甲如何自辩。”

唐顾我一笑，神色并不锐利，却隐隐约约十分强硬：“许主事出身栖梧山庄，也是制甲的行家，应当知道。偃甲在人面前，至少在偃师手下，是绝不会说谎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