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燕羽(五)(2 / 2)
燕浔、周愚表情均是一言难尽,燕浔道:“我自认小时候不太淘气,博雅书院的学规,也抄过几十遍。若是犯了错,周院长的戒鞭不打掌心,只抽膝窝,抽完了还要在墨馆前的砖石地上跪一个时辰。他力道掌握得好,伤是伤不到哪去,也不留疤。但那一个月行走起卧都疼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如果碰到台阶,简直魂飞魄散……”
周愚一脸不堪卒听:“你跟他说他也不懂。他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受过一点罚么?顾我,你不知道燕叔叔看你的眼神,简直就跟我叔叔看我哥一模一样。”
周恕是周睦长子,也是最得意的学生,整个人就像是大学论语里的君子化了个模具印出来的,仅差在只有二十出头,做圣贤还少把胡子。他们这个年纪的小辈,武功根底都大半扎不实,像唐顾我这样未到成年便通贯家学的,更是凤毛麟角。燕庄主一直想要个能够传他所学的弟子,看顾我自然越看越欢喜。
唐顾我迷茫道:“燕叔叔怎么看我了……顶多周先生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帮你说情就是。”他看了冼血一眼,抬手将他的面具推正,遮住露出的一隙皮肤,“不知他为何如此抵触偃甲。唐门的开字甲遍布中原,确实只有荆州的客人,我们还从未接触过。”
周愚:“偃甲跟他的儒道不合呗。儒道儒道,就是折磨自己之道,你不用管了。”
他一筹莫展,干脆破罐破摔,不想了,倒记起方才在堂上没好插话的事,问燕浔道:“你爹刚说的卓家,是金陵卓家吗?剑雨阁不是向来眼高于顶,不同任何世家交好,怎么会赴渊城聚会?”
燕浔摇头不知,想了想道:“据说剑雨阁主同老庄主是有些交情的。”
周愚:“剑雨阁主过了今年都要八十了,可没听说他还管阁中的事……”
唐顾我更没听过剑雨阁的诸多逸闻,好奇道:“莫非是金陵要购置秦铠吗?我记得他们曾在我家订过一批蟒鳞,给门中弟子用作剑童,像是几年前的事了。”
冼血道:“丁丑年六月初五,订了四十具,背后多配了剑匣,八月才完工送去的。”
唐顾我便自然地改口道:“四年了。”
燕浔袖手道:“也许。父亲定还要跟我细说,只是没想到他会要我去送。”
“若是能跟金陵交好,自然对你前途大有裨益。而且剑雨阁现在当家的是少阁主身边的一双剑童,论起身份地位,也是你最合适。”周愚边走边道,忽然微微皱眉,“不过听说那两人虽然年轻,脾气可不太好,要跟他们打交道,恐怕不容易。”
燕浔无奈苦笑。
唐顾我只知道卓霄的晗光剑威名赫赫,却不知剑雨阁什么时候叫两个剑童掌权了,不禁问:“少阁主怎么了?”
周愚说到这个倒是来劲:“你又不知道了。卓霄两年前在镜岭折剑,晗光剑灵爆灵而亡。他们剑雨阁以神驭剑,剑折神灭,卓大侠已经昏迷两年醒不过来了。”
唐顾我愣了:“啊,怎么会?”
周愚:“他师弟邵凌入了邪道,剑灵生魔,屠了当年欺辱过他的一个小派和几座村镇。卓霄亲自下山清理门户,追他七日七夜,在镜岭一战,最后不顾性命,自折佩剑催动晗光剑爆灵,将邵凌钉死在山壁上。这故事当真荡气回肠,我讲不好,下次带你到茶楼找个说书先生听。”
顾我:“……”
周愚:“卓霄身死,南方武林大震,后来是卓老阁主出面稳住了局势,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力有不逮,便由卓霄的两个剑童代理阁中事务。这剑童是一对双生,一个叫却邪,一个叫断水,从五岁起就被卓大侠带在身边,听说行事作风都和他活脱脱相似,只是性格全然不同。”
他说起武林传闻,完全忘记自身难保,神采又重新飞扬起来。三人一路说着,穿过红黄枫云,回到燕浔的小院。
风竹院在栖梧山庄中,风格本就更近南方,阴阴翳翳,不曲而幽。唐顾我听着周愚所说的江湖故事,忍不住想道:如果跟燕浔一道去金陵呢,秦淮桨声灯影,值得一见,不知他愿不愿意?
但周愚显然是哪里都去不得了,一踏进院子,就想起周睦即将千里迢迢赶来把他拎走,悲从中来,愁得五官都挤成一团。
他左思右想:“不成。我非得去一次工房不可。”下定决心,当即跑回自己房间去取机关匣,边跑边回头对燕浔道,“你叫他们放我进去啊!”
燕浔哭笑不得:“你只管进,没人敢拦着你。”
立在檐下的章邯看着他跑进去,又抱着书箧挂着十六跑出来,来去如风,有些不明所以。顾我远远冲这边招了招手,章邯便抬起手来,学着他左右挥几下,落寞地重新站好,眼巴巴盯着燕浔的房门。
周愚要回荆州,燕浔接下来也不在庄中,顾我想着若是不回堡,不如跟着燕浔南下金陵,说给他听,燕浔立刻欢喜应了。不多时,章邯抬头见顾我推门出来,眼睛又是一亮,但隔着竹丛,唐顾我只是站在门口跟燕浔交谈几句,转身又牵起冼血的手,同他说话。
章邯歪了歪脑袋,终于失望地低下头。
“燕庄主比我之前想的要严厉些,倒是二庄主很亲切。”冼血没有进到仪凤楼,唐顾我就随口说了说,走了几步,在廊椅上坐下来。
他指了指脸颊边:“戴久这个不舒服?”
他自己的金虹甲也是随手乱丢,能不戴就不戴,冼血站在他身前,摇头道:“碰歪了,没注意。”
顾我道:“叔父交代最好还是遮着脸。你这样的偃甲还从没有过,被人问起来难免麻烦,就先忍一忍吧。”
冼血倒像是完全不在乎,护颈甲一直扣得甚紧,片片肌肤被遮得严丝合缝,他也从没觉得闷过。
“不妨。”
唐顾我:“以后有机会了,我跟你换个面具,扮你的偃甲。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冼血也不答话,只是轻轻一笑。唐顾我僵着关节,拉着他走了几步,学休五学得似模似样。
冼血如实道:“该上油了。”
“走走走。”唐顾我直着腿踢了他一脚,“信要重写,早点送出去,叔父派人来还要耽误几天呢。”</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