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深渊(一)(2 / 2)
这一次,黑雾穿过了冼血身躯,直直拍在顾我脸上。淡月山下一片魔海,唐顾我电光火石之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猫妖的黑影迅速吞噬,裹携着落下了山崖。
大意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激怒邵凌乃是下下之策。凌光剑一手维系着整个剑阵,阵眼不受攻击的情况下,翻云覆雨不过是一个动念的事,就连自己入阵之后所听所见的,也未尝不在他掌控之内。……应当先下手才对!
冼血呢?他方才仿佛看到冼血拦了个空。唐顾我感觉脑内“轰”得一声,也许终于触到谷底撞破了头,一阵剧痛,随即全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
好疼……
……
“——唰!”
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顾我眼前一亮,被归剑入鞘的金属相擦声猛然惊醒。他意识模糊,双眼几乎睁不开,只觉得一抹黄色影子在面前迅速闪过,昏迷之中,仍是不由得迷茫想道:
谁的……剑?
他试图抬手去抓,却发现四肢百骸无一能动。震惊之下,唐顾我睁开眼睛,看到信鸽穿林过叶地扑簌飞来,停于自己抬起的指节。这是只灰斑的鸽子,翎羽丰盈,红喙红爪,咕咕地伸了伸脖子,竟然几乎如同活的一般。
“他”的手从信鸽爪上打开竹管,取出薄如蝉翼的草莎纸。唐顾我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模糊,一个字也没有看清,直到纸张在手心揉碎,信鸽啄完鸟食飞走,才勉强恢复镇静,清醒了一半。
他意识到两件事。其一,这佩剑着黄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其二,那信鸽也根本不是什么传信甲,而是训得极好的飞禽——活得不能再活了。
顾我不知所措地懵了片刻,恰巧这身体也仿佛愣了半晌,站在林中一动不动。时值深秋,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这人缓缓转身,踩断许多枯枝,回到了不远处的马儿身边。
“铸儿也送信来了。”顾我听见这具身体说道,“他从江北过来。我们继续朝南。”
这是邵凌的声音!
唐顾我几乎立刻认出了他,怦怦跳的心猛得落了地。只见那马儿伏在地上吃草,听到主人说话,站起来甩了甩一身草屑。邵凌从树上解下缰绳,将腰间佩剑插入马背上的剑匣,翻身上马。
“他要去哪?”唐顾我想,“我知道了,这是第二重幻阵,得想办法出去。”
然而他现在就如同依傍在邵凌身上的一抹幽魂,仅剩意识。凌光剑灵的幻阵编织得极其精密,邵凌策马疾驰,真实得毫无破绽,顾我脱身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却无办法,反而因视野颠簸晕得难受。骏马遇山翻山,遇河趟河,直到日暮时分,邵凌勒马停在岗下。
马儿疾驰了半日,却不见疲惫,来回踱步,打着响鼻。
不知是幻阵作用还是只剩魂体的原因,唐顾我晕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邵凌跳下马,从石桩上拔下短匕,展开钉在此处的留书。
顾我忍着恶心,定睛一看,叠做两叠的纸上只匆匆用炭笔写了“事急从权”几字,下面随手画了一个记号,落了一个“英”。
邵凌看过,将纸条揉碎,却不立刻上马。顾我缓过来一些,也彻底明白了,有苦难言地想:“要命,这儿是平鹭岗吗?还要往南?”
邵凌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他所穿的一身剑客袍,是金陵最时兴的,皮扣扣着手腕,干脆利落,水缎金绸,是少阁主卓霄才有资格使用的衣料。
“走吧,蹑景。”邵凌沉吟片刻后,再度翻身上马,一人一骑不作休整,径直奔入逐渐弥漫开来的夜色。
陆英航沿路留了记号,邵凌抽剑在手,凌光剑在黑夜中发出微光,照亮前路。宝马蹑景一路未停,直到下半夜,标记半途消失,邵凌回到原地踯躅了许久,找不到鬼凝钩和陆英航的踪迹,才不得不停下。
“英航这孩子……罢了。”邵凌轻轻拍了拍蹑景的脖颈,望向远处,自言自语道,“他还有一只信鸽,我们且先等吧。”
蹑景听懂了他的话,不再奔驰,不紧不慢,自行寻着有人烟处去了。
唐顾我远远看到远处城镇上的灯火,觉得有些熟悉。邵凌将剑收回剑匣,催马一直走到河边,牵马过桥,迎面便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最长的树枝上挂着一串红灯。
“……”顾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竟是真的。”
以邵凌的性格,不可能忘记父母身亡之处,唐顾我本以为他会避之不及,乃至不悦,但邵凌却一切如常,甚至还有些熟稔的样子,牵着蹑景的辔头,自去寻找镇上旅舍落脚。
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哒哒响声。顾我已对夜中的小橡镇十分熟悉,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灯笼,街道被照得清清楚楚,整个镇子沉入睡眠,偶有屋内动静,鸡鸣犬吠之声,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而不像顾我先前所见的那样一片死寂。
“他会发疯吗?”唐顾我担忧地想,“这就是他走火入魔的那夜?”
邵凌扣开客栈的门,对门楹上的雕花一扫而过,眉头微皱。正在大堂打盹的伙计从梦中惊醒,移开门板,从他手中牵过蹑景,准备带去马厩喂草。
伙计低声道:“二楼左手,客官可先去歇息。”
邵凌摆了摆手:“把马喂饱。我不要房,你回来后,取壶酒来,再将窗户打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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