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渊（三）（2 / 2）

两个剑童都随他下了山，邵凌宁愿将剑一直收在匣里，也要独来独往。探查消息明明尽可以派遣其他弟子，既然剑灵已经如此不稳，何必这样托大呢？

顾我为他担忧不已，邵凌却好整以暇。那小道童进去通传掌门，晾了他快一盏茶功夫，才带了个人出来。顾我在此前从未见过道士，见这人五短身材，穿着华贵，若不是那身衣裳还能看得出是件道袍，差点就要以为他是上山烧香的员外老爷了。

只见这员外老爷道：“十四师弟，原来真的是你。”他要笑不笑，似乎是想热络一番，却被邵凌生人勿近的气场挡在了五步开外，不尴不尬地说，“看你眉眼没怎么变，师兄竟险些没认得出来。”

“张道长。”邵凌收回散漫的目光，抱剑一拱手，凉凉地道，“剑雨阁邵凌，奉少阁主之命南下缉凶。途径贵地，恰有一事要问询辜掌门，还请道长引见。”

他一口一个道长，把张道长喊得愣在原地。邵凌的语气平板，话里话外却十分不客气——就差没有多问一句“您贵姓”而已。他当年从天霜派逃走另觅师门，便是山门叛徒，张道长本是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情绪来见的。谁知道这叛徒下起人面子来分毫不留情面。能称邵凌作师弟的，如今只有金陵卓家未来的家主，他又算什么？“张员外”脸上顿时一片姹紫嫣红，十分好看，不悦道：“这就不巧了，师父如今年事已高，正在后山洞府闭关修炼，不见外客。”

“我又不是外客。”邵凌眉头一松，这时却笑了。

他眉清目秀，笑起来固然赏心悦目，但那随心所欲、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气得人牙痒。张道长涵养功夫不够，当即脸色一沉，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凌光剑主驾临敝派，自然是天霜的贵客。”他梗了梗，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剑尊既然是在缉凶，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何必劳动掌门出关。”

邵凌不为所动地摇头道：“不是缉凶的事，昨天我进了小橡镇。”他顿了顿又道，“张俭，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辜海波不能解释，就找个能解释的人来，我有话要问他。”

那喊了张俭出来的小道童在一旁垂头听着，满脸愕然，显然被这“十四师叔”的口气震惊了。他是听过这叛门的师叔的。天霜派内极重长幼齿序，连师兄弟之间都要立规矩，邵凌却像以前一样，全不管这一套。

“奇怪，这我怎么知道？”唐顾我忽然一愣，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刺了一下。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张俭虽看起来一肚子不快活，但邵凌如今毕竟出身剑雨阁，还是依贵客礼被迎进了天霜派。

邵凌在客座中坐下，容波剑放在手旁。小道童奉了茶盏上来，小心翼翼地将茶摆在剑的外侧，退回到张俭身后。

张俭：“去后山请掌门过来。”

小道童看看他，又看看邵凌，乖觉地出去了。

邵凌方才的那番话不知是说动了什么，张俭犹豫，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你有许多年未回过门派了，突然到访，想问什么，直说吧。”

凌光剑放在桌上，邵凌看着茶盏中不安稳的细微水波，也不直面回应，忽然不咸不淡地道：“修道之人，与妖魔鬼怪同行一路，不觉得很好笑？”

张俭正在端茶，手臂猝不及防地一晃。

邵凌目光凛凛，他被看得极不自在，想来根本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师弟这说的是什么话。”

邵凌既然自己说自己不是外客，张俭面子要紧，老实不客气地又称兄道弟起来。邵凌懒得管他，冷冷道：“东南确实乱了些，但徽州一带没有矿脉，邪祟还不至于如此泛滥。淡月山上的虎妖话都说不清楚，你们除不掉，也就罢了——原来连镇都镇不住？”

“这话从何说起！”张俭脸色一变。

“周遭城郭村落，但凡有人求上山来，我派哪一次没有遣了亲信弟子前去。”

他想来猜出了邵凌的来意，却不知道是真怒还是佯怒：“金陵若真是在乎，亲自来管岂不最好？不过依我看，师弟在山巅呆的久了，恐怕早忘了山下的日子。天霜派可比不得剑雨阁，连化形的巨妖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来埋怨我们除妖不力，未免管得太宽了。”

邵凌：“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他根本不听张俭的话。张道长一时语塞，圆饼似的大脸上，竟也出现了几分阴翳，顾左右而言他，奈何邵凌八风不动，眼睫低垂。却仿佛将他看透了似的。

好半天，才听张俭自嘲道：“能做什么交易？世家势力越来越大，咱们这些小派夹缝求生，想从你们指缝里讨一口饭吃，还能怎么办？”

邵凌皱眉：“这与世家何干。”

“在剑雨阁盛名之下，想叫人知道还有一个天霜派，可不就只能走些偏锋吗？”张俭顿了顿，忽然嗤笑道，“你自然知道，不然当年何必费尽心机从叛出师门，想必心里一定早有计较。”

看来张道长对自家门派还未有个清醒的认识。当年觊觎一个孤儿手上的妖魂，说是收了个徒弟，其实指不定打着什么算盘，如今反倒算起账来了。

“看来，虎妖的确是你们豢养的。”邵凌好像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讥嘲，极轻地哼了声：“那你知道，这是要人命的么？”

天霜派自编自演，放纵妖兽在城郭村镇中作恶，百姓求到山上，便下山一次，管山下三时两刻虚假的太平。徽州能投靠的门派不多，他们在人前刷足了脸，时机到了，说不得还要翻脸无情，直接除掉妖兽让人感恩戴德。那都是低阶的杂血妖，好拿捏得很，长年累月的供奉，更是不知有多少进了道观的口袋。

凌光剑磕到桌面，发出响声。邵凌伸手按住剑格，皱眉道：“剑雨阁会派弟子来。不要让我再见到第二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