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深渊（四）（2 / 2）

“师父，你收到信了？”

信鸽落在他肩膀，咕咕叫了两声。顾我当场愣了愣，险些没认出眼前的少年就是幻阵中那个快要疯了的剑阁弟子。

除了眉宇间抹不掉的阴郁，面前的陆英航与两年后几乎判若两人。半张脸上，沾着的污血只胡乱擦了擦，他很年轻，身上有种混杂着自卑与自傲的气质，背后站着的偃甲还未真正成为悻甲，身披碎铠，背着抚灵匣，正是那台来历特殊的蟒鳞。

机关甲暗青色的覆铠微微反光，将顾我的神经一刺，然而自从他只剩灵体后，无数念头纷至沓来，这一时的警醒只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浮现片刻，便很快被其他情绪覆盖了。

“他怎么……怎么只有他，那个无铸呢？”

陆英航站起来的姿势显然十分勉强，他腿上受了伤，草草处理过，换了长裤，鞋面上却还都是血。邵凌进入客栈，只扫一眼就皱了眉：“怎么回事？”

陆英航扶着桌子站稳，垂下头低声道：“皮肉伤。是弟子没用，当时心急冒进，追得紧了……那人实在警觉得很。”

邵凌：“唔。”

陆英航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本是认定十拿九稳才通知的师父。结果不仅被绕进去，还跟丢了人。请师父责罚。”

他似乎很怕邵凌，按着桌子的手指节发白，只等发落。不知剑阁要找的鬼凝钩究竟是什么来头，然而单看邵凌的样子，却又好像对这事并不十分上心。

邵凌叹了口气。

“知道了，最后在哪里看到他，一会告诉我。”他空着双手，就势往胸前一抱，“铸儿呢？”

“无铸在……他去后山了。”陆英航愣了愣，随即道，“我和他找到信标的时候，发觉此地北方坎位有变，镇上的百姓也来求助，师弟便答应了他们，去看看情况。”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我的伤急着收拾，嘱咐过他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邵凌“嗯”了声，示意知道了。

山妖已经被邵凌捅个对穿，异变是变不出什么花样来了，倒是兽妖的尸首没人管，说不准会引来些食腐的东西。唐顾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分神打量陆英航背后的偃甲。这具蟒鳞虽还未成悻甲，平常被怎么对待却是写在身上的，看那处理磨损的手法，负责保养修理的偃师想必也不是蜀中出身。

这样说起来，他的剑匣也确实跟十三峰上的不太像……

唐顾我正职业病发作地越想越远，便听见陆英航道：“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才是。”

顾我这才把注意力从偃甲身上撕开，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些不对来。

“是现在么？”他有些怀疑地想，但好几次觉得邵凌被旧事触痛，走在剑灵生魔的悬崖边上，他也不过就是淡然处之，并不像耿耿于怀的样子。一个小剑童，对他而言无足轻重，陆英航这番举动，难道淡月山上还要发生什么？

唐顾我想起邵凌第一次在阵中现身时列举他的几桩罪状，狐疑地打量的脸色。如果那些指控都是真的，他得处心积虑多久才能织出这样一张网？

可他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爱、不太合群的少年而已。

“比我还小呢。”唐顾我心想。

“去找他。”邵凌没有想多，下巴一抬，指了指陆英航的腿，“毒清了没有？”

陆英航点点头。邵凌便道：“让蹑景载你，走吧。”

他话音刚落，那站在阴影处一动不动的偃甲忽然上前一步，在陆英航面前半跪下来。邵凌之前没注意到他，见他主动扛，便也没说什么，自己去牵马：“刚刚你说，镇上又是怎么回事？”

陆英航：“没什么，大概是要我们帮忙除祟。我和师弟晌午到，恰好撞见那边桥头树下聚着一帮人。说是后山上有山妖，昨晚赶工的人听到野兽咆哮声，还有看到鬼影乱飞的，现在不敢干活，工期都停了。”

蹑景要往梧桐树的方向去，被邵凌勒住。偃甲将陆英航放在肩头，要赶上骏马的脚步，却势必有些颠簸，陆英航只好把手垫在膝盖下，四下扫视道：“我看没有什么，这些人自己吓唬自己，听说整个镇子这段时间都在做辟邪图，估计是怕山妖报复。”

家家门窗紧闭，只有他们在街上向后山走。陆英航语气中微带了点轻蔑：“本来我没答应，这些人看到我们带剑就缠上来，一直追到客栈，最后自己却不去，连个带路的都没有，一个两个，全都躲着不出门，哼，很会独善其身呢。”

他在邵凌面前还算乖巧，话说多了，还是流露出些刻薄的孤僻劲。

陆英航瞥了邵凌一眼，欲言又止。十三峰上对邵凌的旧事，多多少少知道个大概，徽州一片给他吃过大苦头，邵凌这么多年来不翻旧账，已经仁至义尽，金陵护他的短，对这一带的人，少有什么好辞色。只是那个叫无铸的剑童心太软了。

可能是邵凌看起来十分平静，陆英航想了想，还是问道：“师父，我看到他们门窗上雕的东西了，剑灵当年……是不是……”

邵凌表情不变，却莫名地眉梢一冷，他当场噤声，闭上了嘴。

他们已经靠近山脚。按理说，唐顾我专修偃术，不通凝魂、炼魂，应当没有这样浓烈的感觉，但山上日色将暝，一呼一吸间，竟全都是妖魂缭绕不散的血腥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