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4(2 / 2)
“说来,朕今天才知道秦王也能做一个好老师。”
这句话一说出来朕便愣住了,朕在说什么,像一个尖酸刻薄的妒妇一般。
“臣——失职。”他低声告罪,语气间是沉重的歉意。
朕怨过吗?当然。
朕曾经很高兴他做了朕的太傅。
上课的头天晚上,朕甚至激动得难以入睡。
但第二天朕在书塾苦苦盼来的却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秦王没有来。
他去江南视察水灾了,昨日便出发,而朕一无所知,如同傻子一般期盼见到他。
而后来,他也因为种种理由抽不出空来给朕授课,最后干脆把朕的课程全部交托给他精心挑选的博士。
只偶尔抽空来考教朕的课业。
朕当然有理由怨,怨他不曾放半点心血在朕身上。
但现在的朕怨不起来,尤其是在听到他饱含愧疚地说出“臣失职”后。
治理天下不容易,尤其是帮别人治理天下。
朕如今过着宵衣旰食、焚膏继晷日子,尤其能体会其中艰辛。
况且,朕懈怠一些最多得到一个庸君的称号,而他若有不慎,便是千古罪人。
朕不该为这种细枝末节责备他,但却偏偏说了那种话。
只是,帝王是不能轻易认错的。
朕试图解释:“朕没有责怪秦王的意思,总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吗?”
但说出口朕才意识到这话可能越描越黑。
朕本就不善辞令,如今在他面前倒显得更笨拙,朕暗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没有说话,似乎还没想到说辞。
朕左右看了看,看到了秦王放在桌上的史书,豁然开朗,道:“今天有机会,秦王也给朕讲讲课吧。”
“陛下想听什么?”他顺着台阶下了,也让朕下了台阶。
朕打开史书随手翻了一页:“这一篇吧。”
“闻相训政”是很有名的典故了,朕听过不下数十遍。
秦王讲得并不枯燥,但是窗外蝉鸣不断,身边书香屡屡,伴着秦王低沉悦耳的声音,朕却觉得眼皮越发沉了起来。
睡过去的时候朕想的是:现在是申时了。
——若是晚上睡得迟,朕总爱在这个时候犯困的。
……
朕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昏黄的夕阳照亮天际的一片,如同在灰蓝的天幕上铺了一块橙黄的缎子,只是现在正是收拾晾晒的衣物的时候,所以那块缎子也渐渐的被天幕后的存在收走。
朕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那不停变换的火云,然后才想起现在是在太学,朕朝身边看去,秦王正看着朕,那双清亮的眼中映着朕的倒影。
仿佛有只蚊子在朕心头蛰了一口,那里又痒又胀。
朕垂眼,正好看到了那本史书,朕略敢尴尬,干咳了一声:“看来朕不是一个好学生。”
“陛下言重。”
只是客套的说辞,朕与秦王似乎也没什么话题好说下去了。
天色不早,是该打道回府的时候了。
难得私下见秦王一次,却被朕一觉睡了过去,朕有些遗憾。
但转念一想,若一下午都与秦王呆在一起,朕与他又要说些什么呢?不是总有那么多国事要谈的——如今夏汛已经结束,秋收还没开始,算是清闲的时候。
秦王送朕出门的路上,朕几番欲言又止。
朕又想提让秦王回来任职的事了,他要什么位置都可以,三省六部,哪怕是朕身边的位置。
朕试探了一下秦王的口风,被他拒绝了。
或许在他眼里这个提议很荒唐可笑。
人心本有向背。他是以前的大周掌权人,如今后来的朕若要完全掌权、收服众人,第一件事便该是要拔出他的势力。
但朕如今赶走后,反倒要把他请回来,这举动着实有些不着调。
但他离开朝堂却并非主动的,是被朕借“立羽案”之机收回了权利。
这不光明磊落,甚至说不上正义,朕问他:“秦王怨朕吗?”
“不。”他回答得很干脆。
朕很不满意这个回答,甚至生出一股无名地烦躁:“为什么?”
为什么不怨?
难道朕做什么他都不在意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朕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错愕。
朕真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莫名其妙地与人闹脾气。别人只觉得朕很不可理喻,而朕却不知道怎样向他们描述朕心里的失落与不甘。
朕的烦躁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更甚了。
朕一拂袖,大步向外走去。
朕不再说话,一路与他走到太学门口。
上车的时候,他在朕背后作揖:“陛下保重。”
又是一句客套的话。
有什么好保重的呢?为了什么而保重呢?
朕问他:“为了什么而保重呢?”
他犹豫了一下,迟疑而郑重道:“为了陛下自己,请保重。”
没有提江山,没有提社稷,他只是让朕为了自己保重,他在关心朕?
这个认知让朕的心一下激荡起来,方才那种莫名生出的不满与烦躁也全数消散。
朕快步折回他的面前,但朕走得有些急了,以至于快要贴到他脸上,这个距离让朕感觉一伸手就能把他揽入怀中。
朕微妙地没有后退。
朕压住自己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笑模样。
如果朕表现出因他小小一句话就喜上眉梢的样子,未免也太丢人了些,朕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道:
“朕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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