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六章】卷平岗(2 / 2)
因而这群御前司却是连魏公公的面都未见到,就已是被他派出去的东厂卫队在凤凰山下用乱箭射死。
无一幸免。
凤门山麓向阴处几乎是被血浸染得深不可测。
魏无忌接手御前司卫,赤字一号队被废即处死。
谁人皆想不到。
大抵是见了底下不满之色。魏公公觉得必先杀之而后快。亦不允许入义庄收殓,平白让尸身烂在乱葬岗。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生前有多风光,死后便有多凄凉。
“李主事请说。”
李永逸迟缓开口:“昨日,魏公公下令射杀了抗旨的御前司。”
“这又与我们何干?”有人跳出来道。
“那魏公公下了令,不可让义庄收殓。”严笙不解,为何此时李永逸又发了善心了。
“我本无意插手此事,”李永逸又叹,“只不过……禁军这几位校尉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怎能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十五年前,岳将军死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吴世钩感慨。
“吴大哥。”沈缚皱了皱眉,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始终是当今官家心中的一根肉刺,亦是多少无辜受牵连之人的心头芒刺。
“那些被箭射死的御前司的家人会将尸体运出来,届时只要我们好好安葬便可。”李永逸解释,“这是他们的意思。”
吴世钩思忖了片刻:“李主事,可倘若被宫里知晓,义庄若是被问罪该如何?”
“前几日你们倒还规劝我应收下流民为客,死生大事,能尽力帮便帮。”李永逸显然是决心如此做了,“我哪是冥顽不灵的冷血之辈。义庄义庄,还是以‘义’字为先,你们若觉此事冒险,不想参与的,也可直接与我说。若同意的,还是同往常一样,那些家属给的礼金我会均匀分摊到去的人的头上。”
“不如这般,在乱葬岗接应太为冒险,既然他们会将尸体运出来,不如让他们将身份令一并除了,只留尸首下来送到义庄,也便无人知晓是不是赤字队的禁军,若被户部或是魏公公追问下来,就全当义庄不知此举,只以为是寻常百姓而已。”沈缚一直未发话,此时提出了一条法子。
李永逸认同下来,只道:“只不过入殓登记的日期还需换上一换,尽量错开。”又想了想,“沈缚,每月去灵隐领的回向符恐是不够,你这次多领一些。”
“我晓得了,按再加领两百个罢。”
沈缚在西舍的屋子住得僻静,背靠小丘,树木葱茏,偶听莺鸣一二声。江偃待沈缚出去后,并未离开太远,跨过她门前的小西泠桥,越过一个中空的小庭院,乘无人在四周周游,便是将整个义庄的结构摸了个遍。
耳闻前堂低语,还未走近,便见到众人皆散了出来,沈缚右肩背着布袋,似是要出门的模样。
她确实是想要去余尔砚的吴山书馆,冷不防恰巧碰见了候在此处的江偃。
正面遇见,沈缚又看到束发少年那张清白如玉却让她悱恻难言的脸,她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要出门?”江偃向前走了几步,直直望入她的眸中问,“姐姐去哪儿?”
沈缚口中分明已经选了几个词,却不知如何作答,心虚得很。她只不过是抱有一丝侥幸,望他不再跟随,哪里知道他确实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听上去并非是质问的语气,却叫她更加戒备。而眼尖的江偃看到她抱着布袋,里头的形状应一本书,念及她屋内种种誊写的书册,于是心下了然。
“呦,又要去余老板的书馆了?”严笙打量了一眼,同沈缚悄然道。
“余老板是?”
“她原先的相好。”严笙笑着同江偃道,搅起了乱子。
“不是。”沈缚瞅了一眼江偃,并猜不透他的不露声色,她确实是想躲开他,去余尔砚那儿暂求一时平静。沈缚根本不敢以身冒险,在当下被警告之后拆穿他的面目,又怕他对她不可被人知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而伤及无辜,牵扯到不必要的人身上,因而对江偃的心情总是微妙。
沈缚心下黯然,砸了咂嘴,不明白自己无须有的愧疚之情是从何而起。
“我一同去。”他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来,极为稀松平常。
严笙不明事理,见状直接道:“阿缚姊姊你带江兄去余老板那儿也好啊,指不定还有书可以借来看一看,有助于应试呢?”
“在下考的是武举。”江偃眨眼笑着答。
“这武官可不是什么好活儿……”严笙蹙眉,“我朝素来‘重文教,轻武事’,官家觉得只有偃武修文才是千秋万世之道。江兄为何执着与此?”
“金人言无信,西夏不安分,大宋国威失就失在了抑武之上,奸人欺下犯上地作恶,文斗内耗自损,百姓确是颠簸受苦之人,反叫外敌坐收渔翁之利。一国不可无武将,纵被人看轻又如何?纵是千刀万剐,我亦是在所不辞。”江偃的回话让严笙一愣。
沈缚闻言更是震惊,而眼光就再未从他身上离开过。
“江兄……是有远见之人。”严笙看了一眼沈缚,“同我蝇头百姓不一样呐。”
沈缚咽下心中不适,扯了一个笑来,只是同严笙说:“你快去停尸房罢,等会活又做不完了,堆久了都是苍蝇。”
待严笙走后,她再度看向江偃,眼色极为复杂,几度欲开口,还是觉得自己慎言少问较好。
而这厢的江偃看穿她心中所想,百无聊赖地直道:“冠冕堂皇的造作之词,谁不会讲呢?姐姐要我做戏,我便乐得配你演一场。”
他说得如此轻易,沈缚却皱眉。不得不说其中几句却是说往她的心中去了,只是她还怕自己想错了,则顺着江偃的话语说:“说出顾天下人死活的话的,除了真正的仁义大爱之辈,也只剩下空口说白话之徒。范文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大胸襟气魄,古今上下几人能有?的确谁人皆可妄语狂言,又有几人能真正去做呢?”忍了半晌,说了半晌,沈缚终是憋不住,还是护了一护严笙,怕他也卷入江偃一事:“我们笙哥儿却是更简单的人,真诚得很,你讲什么他都信的。”
江偃笑,低声在她耳侧道:“我还不至于到见一个杀一个的地步。”想着沈缚何必担心他会对严笙不利呢,“时候不早了,姐姐不去书馆了么?”
沈缚半边肩膀发麻,起了栗,抬眼望向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布袋,立刻低头道:“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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