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卵击石(2 / 2)
崇华苑里照顾阮秀怡的有两个婢女。一人熬药煮粥,一人贴身照顾。若是余尔砚不在,婢女们也照顾得周全。尊医嘱泡一把枇杷花,清热解毒,每日午时之前叫阮秀怡喝下。
余二夫人睡着的时间极多,瞧见沈缚来了,便是让婢女们都出去,自己坐了起来。
“我听尔砚讲,义庄里也不清闲,见尸见血的。前几日瑶华宫起了大火,你进宫替娘娘们入殓,不眠不休的,那日见你时我还不知,也为难你了。”
“李主事当年能收留我,我方有一个落脚之处,入殓验尸的,习惯了,能为贵人们收尸,不算是为难,应当看做一分荣幸罢。”
阮秀怡叹一口气:“国丧期还没过,我身子好了一些,却也没法子出门,本我也是最爱听说书的,只听宫中恢弘,你既然进过宫,同我说说是个什么感受?”
沈缚却不能说出什么来让阮秀怡开心:“我是夜里入的宫,只去了留和殿和瑶华宫,大殿坍圮,满目焦黑,也未留心宫殿如何。六个时辰我只在装殓,宫妃的尸首皆不成人形了,稍微费了些劲。”
阮秀怡没问出什么有趣的来,却也没不悦的模样。
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房门忽地被敲开,沈缚忙转过身。
是钟大夫。
钟大夫见到屋里人,面上讶异,放下行医盒,与沈缚道:“我好几日没去义庄了,江公子还好吗?”
在他眼里少年似是有所恢复,却并没有什么可见的康健之状。钟大夫有些苦闷,料想自己行医四十多年,起初以为是风寒之症,却并非如此,无法根治江偃这位病人,是他心中大患,可不晓此人竟然已经离开,沈缚也根本无从所知他身子是否还好着。
但倘若能自行离开,便也不会太差。于是沈缚面不改色地说:“已经大好了。”
阮秀怡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江公子,只是没在沈缚面前问,而是等余尔砚来了同他提起。
余尔砚听闻后,面色顿了顿。
原先他确实不知此人,却因某天夜里在义庄门口遇到了那位少年,又在方才,就在这崇华苑里送走那一位贵人的时候,再度遇到了他。
恐怕他现在还在这小小的别院里,又颇为心疑地向外看了一眼,也根本觉察不出动静。
不得不将这个名字与人对应在了一起。不知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何又与沈缚牵扯上了联系?
撇去此不提,眼下余尔砚有一件更为苦恼的事情要讲。
钟大夫搬了凳子在一旁望问,余尔砚将沈缚拉到一边,看了看床榻上的二夫人,又转过头来,与沈缚面色凝重地道:“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内侍省送来了一个人,指名要你替他落葬。”
“内侍省?是位公公?”沈缚望向他,眼中露出一丝不解:“你哪里来的消息?”
“我原先替官学置办书目时,认得几位宫里的公公。“余尔砚蹙了眉头,旁人议论此事,是当玩笑来看,他未与沈缚讲这一点,是怕她心中不好受。
“义庄人人皆可入殓,指名要我做什么?”沈缚尚未意识到什么。
“我去寻了人打了招呼,但那位公公是魏无忌的义父。找你是为……”余尔砚似是难以启齿,看着她,皱着眉头,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缝皮。”
沈缚瞬间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她攥紧了衣袖。
不就是赎回来那阉断了的兰根,好让人再度接上么。
死都死了,让义庄其余男子做此事便好,却硬是要风流一把。心中气极,虽说她见过各人各异的体态,但素来敬重死者,两厢无恶意,亦不往心里去。而这位老了的公公下作如斯,令沈缚不得不作呕。
眼下义庄无所依,自然能受那大太监指示,有权势者说什么便是什么。但若是已经在尚书省之下,就多一分照拂,叫人愈发明白入六部的好。
可如今还未被拆分,义庄无足轻重,什么都不是,她根本无从亦无力拒绝。此时此刻,沈缚觉得自己真切受了辱。
沈缚一个人踽踽独行至今,还未曾依靠过谁,也不敢要依靠谁。不求人但求诸己,一人站立固然好,却无法真正直立,苟且匍匐偷生度日,才是作为百姓的常态,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无形的权势重压碾碎摧毁。
她自此,终于感受到了“不甘”二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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