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替罪羊(2 / 2)
沈缚刻意撇去心中不安,努力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还未出声喊住他,却被少年牵拉住,人被拖至窄巷中。
“姐姐追我做什么?是想知道什么?”
未料到她竟会特地追来,少年心中生了七分趣意,二人面孔相去不远,一低头便能碰到她的额角。
却未料到沈缚低着的头半抬起,目光直直望入他的眼中,道:“我欠你一句道谢。”
江偃微怔,还当是那日换了锦鲤救她于危急,后才明白过来,她所言的是今日。转瞬又恢复如常:“义庄几日受了姐姐的照顾,”轻笑,倒有些无可奈何的自讽之意,“方才所为,算我二人两清,没有欠不欠的。”
沈缚自知未将少年供出去,替他守住所谓的秘密,又请人照看他。根本不是她出于善意而为之,只不过是为求自保而不得不做落井下石之事罢了。
少年却没料到眼前的她又道:“我讲的不是方才。”
江偃心中一惊,倘若不是为刚才他护着她躲过破画屏而直穿的银针,那便只有一件事需要被感谢了。
大费周章地以锦鲤替换了大公公的痛处。也恰到好处地蒙住其他人的眼,让此事只封存于几个人的口中。
再不会泄露出去,也更不会让那位贵人宦臣知晓。
“你为何再救我一次,”沈缚眼睫动了动,“不要说是为了还礼。”话毕忽然想到方才脖间沾染上的血迹,一伸手摸到衣领,发觉已经干了。再望向少年,而他深衣染色浓厚,丝毫看不出他哪里落了伤口。
沈缚眉头越发紧锁。
江偃有一时间的语滞:“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哪里需要算得这么清呢?”沈缚皱眉,“你我如今还可以互信么?你要知,人情不是用来还的。”她重新提及,心下亦如麻,脑中毫无分寸,不知是因觉得他身上有着可以探索的隐秘,便想要以身涉险石激浪;还是说,她被深不见底的黑洞所吸引,不管不顾地偏要求一个缘由因果。
“姐姐还是不要信任何人为好。”江偃看向沈缚,神色自若。
沈缚脚跟抵着墙面,知趣地笑了笑,耳听他道出了后半句:“更何况是我。”
更何况是我。
极尽凄楚。
江偃没有撇开目,望着笑意逐渐减淡的沈缚,眼底倒映了长街灯火。
她有些不情愿,执拗道:“你叫我不去信人,那我怎么知人对错。”
“你刀下所见,还有假吗?姐姐还未到穷途末路之境,信任自己便好了。”他右手搭上了左臂。
“可惜我无法去查看褚行峥的尸首。”沈缚的目光落在他左边衣袖上。
她见指缝遮掩处,起了线头。
“今日的闹剧,姐姐难道做不到心中有数么?”
“若真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好了。”沈缚一字一顿,若有所思,有些失神。
杀人偿命便好了。
少年嘴角笑意不见苦楚却越发肆意,而良久,江偃方是道:“姐姐杀心太重。”
她未再去看江偃面色,因而不知他此时唇角似笑,却比平日紧抿了几分。
“处置该杀之人而已,怎么能算是屠戮的杀心呢。只不过是因果罢了。”
“只是当今这世道,你又怎知哪些人是该杀而哪些又不该杀呢?”江偃浅笑道,街面上的零星灯火却照得他眼中悱恻。
“滥杀无辜,是怙恶不悛。因而应按公道来看,杀人应是一种律法的惩诫,而非私仇,更不能以死来掩盖。”颔首苦恼,沈缚似是走不出来一般,还在被阴云笼罩。她素来没那么豁达,不像他一般能轻易说放弃便放弃,说甩手便甩手。
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流转至少年身侧,倏忽地擒住他的右手,将之从左臂拿开。
握住他的手心,将它在逼仄深邃却又充盈浓稠夜色的小巷子里,缓缓伸展开来。
剖尸多年,成百上千具尸体亦是见过,可此时沈缚慌了手脚,几乎不敢确认,少年手上的血渍,竟然已经是绛色。
“方才你中了毒?!“沈缚惶恐不安,万千心思都抛到了脑后,心中忽如而来的不自在与愧疚之情,在面前这一个说不上陌生的少年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本就不知如何是好,眼下的复杂情绪更是难以复加。他如何能替她做到如此境地?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猜忌与算计,根本连冰释前嫌都不曾有过,为何说不过几句话,江偃却因护着她而中了剧毒?
他还能活么?
她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可事实却真真切切地摆在她的面前,让沈缚又惊又愁又恼又惭又悔又疚。
“不碍事,死不了的。”少年见了沈缚这模样却是咯咯地笑出声来,仿佛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差点捧着腹笑蹲下。
沈缚不明所以,脑中忽地轰鸣,猛然想起少年从前满脸不屑,在她看医书时同她指出的两字:巫术。一时有些愣怔,又听江偃道:“姐姐这是在担心我的死活么?放心,你不会欠我的。”
沈缚悄悄握紧了裙裾,辨不明少年面上神情是如何,却不好将此当作一次嘲讽与戏弄:“我不会因此不顾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眼下还可以来义庄找我。”亦不清楚此时少年再把人情的事拿出来讲是为了做什么。
而他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我们马上还会见的。”万分笃定。
可如今沈缚一头乱绪,她变得什么也不明白,她听不懂也不想多思酌他的话中有话,他的隐瞒与真相。只是知晓现在必须远离江偃,自己手中的事儿方能回到正轨,她还有尸体要验,还有案子必须要结。
于是眼色繁复地看了少年一眼,深深地停顿后,不顾他的死活如何,走出了巷子,离开这令人透不过气的一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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