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岭间风（2 / 2）

大抵是死者肌肤无温度，而这位少年的体温令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是活着的人。

江偃望着沈缚晶亮的眸子，喉头微动。却见沈缚的脸色逐渐泛红，看出了几分低眉顺眼的模样，是平日不曾见过的。

或许是因今日化了淡妆，唇上又点了颜色，素净清雅的面上多了三分娇媚。

江偃不知为何，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不习惯于这种情绪，少年变得小心翼翼。

他这般举动并不是第一次，事不过三，江偃却还没让自己理明白，却不想同从前一般让自己后悔得粗鲁地放开。

她好意拈花掸尘的手被握得有些发僵，忽然听闻不远处熟悉的呼喊声。

“阿缚姊姊？！结束了吗？”

沈缚终于恢复了清明。

若非山下偶遇严笙，化解了这说不清道不明温热气氛，沈缚也不晓得如何收手，更是踧踖。

而江偃却好似意识过来了什么，全当此事不曾发生过一般，不再提起。暖湿的夜风扑面，或许是迎风走了会山路，导致少年也出乎意料之外地眼中氤氲，双颊泛红。江偃眼中不见半分狡黠，却也不看向沈缚。

不过少年心性。

见他如此，沈缚努力弯了弯嘴角，心中不明所以。

沈缚喊了跑上来的严笙，出声问：“你不是当值么？怎么得空出来？”

“世钩哥被我烦的不行，允我做完了事儿就出来看看，赶不及还能碰上逐霞仙子回府呢。哪晓得方来……就散了。是真的结束了么？”严笙连连叹息，却是忽地抬头，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看向沈缚身边那位，满脸不敢相信地缓缓伸出手指：“江兄……你怎么也在？好久不见了。”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两位这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怪不得阿缚姊姊方才你不情愿让我来呢？”

“仅仅是凑巧而已。”江偃道。

“这哪里是凑巧，没约好却遇到了，还说不是缘分？”严笙瞬间提起了精气神，比方才说要见逐霞仙子更兴奋。

“你别胡说八道了，嘴碎的话不如替你把嘴巴用羊肠线缝上。”沈缚此时恨不得揍那不看气氛的严笙一顿。

几瞬在严笙来之前的尴尬境地已然消失不见。沈缚也如常说话，全当什么事皆未发生过，唯是江偃一个人比平日里要更寡言一些，似是在想些什么。

平复了好久的心绪，见严笙还想在候一候侯府的车队，指望着等上逐霞仙子，盼着说上几句话。二人便又与他告辞。

临走前严笙拉过沈缚，江偃抬眉望了他一眼。怕被此人听到，于是严笙用极小声的话儿讲了一句：“我觉江兄不好亲近，你如何又与他走到一起？在一起也倒好，我是放心又不放心。”

沈缚心中一顿，鼻子发酸：“你不要担心。”

离开严笙后，沈缚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江偃那双在山间星光下，湖面华灯上墨染般不透光亮如尘封般平静的眼。

似是觉察到目光，江偃就着刚在口中被打断的半句话，淡淡道：“王宵自己也逃不过，死并非就是他的开脱了。”

沈缚心里已经是乱麻，时而松懈时而一紧，他忽如其来的举动、今日刻意讨好般地发言，都太过不正常了。而又牵扯到案子当中，胡乱猜想他是不是一开始那晚在奎元楼里就知道了，却要将祸水东引，刻意按压住此事。

面上笑意本是微微收敛，风吹过发烫的脸庞。回忆起方才心中莫名生痒的滋味，沈缚紧抿的唇角最终还是柔和了起来，不管身后事，单看今夜景与歌舞，都令人宽慰不少，便也就将不愉暂且丢在了脑后。

远眺高挂的灯笼摇摇晃晃，整一条街都明晃晃地亮眼。河坊街长长一道，入了夜更显繁华，灯光流火在风中涌动。

沈缚轻轻道：“不晓得东京汴梁的长安街是个什么模样。”

江偃抬眼看着她的侧脸，千楼万阙的灯火在她眼波生光。素净的脸上，仿佛半分未被尘世晕染，通透如光。

低头，一浅嘴角，他道：“总归同这里不一样。”

沈缚却是听出了什么端倪，闻言回头看他：“你原先在北面待过吗？”

“倒也去过许多地方。”江偃抿了抿唇。

他年岁不大，怎会去过很多地方，她想。

江偃不解她逐渐的面色转变是因救人一命，还是因惟妙惟肖的一场戏，却丝毫不想是不是方才二人奇妙却短暂的双手交叠。

他素来对这些兴致缺缺。

不想多语失言坏了方恢复的气氛，合上了嘴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看了眼沈缚姣好的侧脸，从额角，到鼻尖，再到唇瓣到下颚。别开眼，脑中映射出目光将之勾的线，闭上眼也能清晰倒影在眼前。

触手可及。

他恍然梦醒来一般明了，却不能再近一步。

沉默良久，夜色深浓，少年只听见一句很小很轻的道谢，令克制的自戕情绪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还是要同你说一声谢，江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