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2 / 2)
……
阮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百里望月刚才就带着他另外两个小伙伴下来了,拉着他相互介绍,笑得跟一笔买卖谈成的房屋中介一样。
怀宁渊,慕嵘。
阮寻记下了他们的名字。阮寻看那两个孩子兴致缺缺的样子,估计是被百里望月硬拉过来的。阮寻问刚才那位客人还没换完衣服吗,百里望月说柏云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一会再下来。
阮寻想莫非是因为看见我才心情不好,呸了一声自恋影响理性,然后他就上楼去敲门了。
阮寻推门看见柏云生以手支颐,眉宇紧扣,敛目沉思,似乎因为是在想什么烦心的事情,通身一股沉寂严肃的气势,一点也不像他那个年龄段应该有的,还带着青涩与朝气的孩子就算再被家族压抑,也不会有这种情绪上的沉稳内敛,倒是像每回他和蔺襄吵完架以后,对方被自己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时他那种气急却还要端着的样子。房间里特别静,晚风顺着半掩的窗子吹过来,底下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宴饮谈笑的声音钻着各处的缝隙爬了上来。阮寻看着从柏云生身上拖出来的标注框默默整理盘算着从他到这里来的小半个钟头里所见的一切,思考着一会儿究竟是百里望津和柏云生故人相见的可能大一点,还是他阮寻老乡见老乡的可能性大一点。不论如何,他都得尽量得多套一点信息,就像刚才楼下敬酒时那样。他是百里望津,百里家的大少爷,幼时身体不好,在国外动手术将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国。似乎是因为家庭结构太简单,他父亲是独子,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他父亲才动了让他回国帮衬的念头,以免日后百里望月继承家业后单打独斗。
当真心累。阮寻想,自从蔺襄越过自己接了阮氏的担子,他再也没有这样动过心眼,脑子真是不用就会锈。阮寻瞥见休息室里的一面落地镜,镜像中的青年如雪松一般挺拔,冷清中带着一股傲气,一双杏核眼长得比姑娘还要标准,却没有小女儿那种明眸善睐的灵动,反倒像初冬时的深潭,冰凉而宁静。右眼角下点着一颗泪痣,衬得周围的皮肤更加白皙。嘴唇颜色有些淡,更偏近紫色,唇瓣薄得连上口红都费劲。
和他现实的模样一致,就是壳子嫩了点。
难怪能被一眼认出来。
“百里少爷。”听到阮寻耳朵里的是不到二十岁的孩子那种鲜嫩的音色,却是极为沉稳的语调。阮寻转过头来,发现柏云生已然起身,神色放松,丁点没有刚才苦恼压抑的神色。
阮寻对他冷淡矜持地一颔首,想起了百里望月一直在他耳边说要把朋友介绍给他,一来为他打开人脉,二来想借他朋友的势撑场子——百里望津久在国外,免不了有人对他轻视。想来跟人打好关系总不会出错,于是淡声道:“柏少爷客气,望月说你与他关系很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叫我名字就可以。”
柏云生看向阮寻的目光很妥当,就是陌生人因故见面时有礼貌的有距离的态度,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矜傲。但阮寻还是看到柏云生目光似乎在哪里流连了一瞬,脸色微变然后极快地收敛了回去。阮寻顺着柏云生视线寻过来,落点是自己右手腕,自己的左手正不自觉地在右手腕上摸摸索索。
原先这里有一块玻璃种翡翠平安扣的的,十八那年大办生日宴时,已经进公司三年多的蔺襄送的。阮寻不知道那闷骚是担心自己直接把它放在哪个角落里落灰还是在自己面前显摆他挣钱了,当着面就拆了礼盒给自己戴上了。也不知道蔺襄花了多少银子,透亮透亮的翡翠,周围各色玉石打成的小珠子热热闹闹围了一圈。阮寻顾念着他的面子没有当面捋下来,后来阮寻细看下觉得挺好看的也就没有再摘下来。阮寻起先想事情想得心烦了就爱啃指甲,一开始是因为缺钙,后来就形成习惯了。他的手修长丰润,就是指甲长年累月是秃的,曾经有几次还咬出了血。就因为这个手上不知挨了蔺襄多少巴掌,后来手上添了这么一串东西,因为记恨着蔺襄巴掌之仇,他就改为抠弄那块翡翠了。反正玉都是越盘越亮,也不担心会被扣坏。长长久久,他想事情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摸索右手腕。现下阮寻有些心烦意乱,左手直接就摸过去了,连右手腕上有没有东西都未曾留意。
哦豁,要是他没判断错,这又是一个熟人的石锤。
“百里大哥。”柏云生那边传来了声音,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羞窘,就是那种你十几岁的时候跟父母去串亲戚,结果被指着要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叫姑姑的羞窘。
阮寻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反正不管对方是谁他都占便宜。百里望津的确比他们要大,真要喊得亲近一点的话,顺着百里望月喊一声“大哥”也没什么问题。刚才怀宁渊和慕嵘这么喊了一声他也没有推拒。不过那两位喊一声“百里大哥”是因为旁边有一只百里望月在架秧子,柏云生喊得这么利落顺口,难道人设是自来熟么?还是说这个老乡原本就是他的小弟?阮寻唇角抿出一点笑意冲着柏云生点点头,脑子里在筛选条件里加了一条可能是年纪小的,却未留意到柏云生话语中的不自在。
“刚才在宴会厅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问了。”阮寻带着主人的姿态将柏云生让回了软椅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我看你很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柏云生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察觉到阮寻朝这里看了一眼,便停下躁动的手指,说:“不知道百里大哥说的是多久以前。小时候自然是见过一两面的,等百里大哥出国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阮寻一直在观察柏云生脸色,看他神情态度自然磊落,不像是旧相识老冤家在说反话。阮寻不知道他说的“小时候”有多小,但是百里望月说百里望津还没来得及在这个圈子里混个脸熟就出国了,再考虑上得了病深居简出的缘故,那差不多就是九岁十岁那回儿。那时候百里望津与柏云生哪里发生的了可以让人见面就摔杯子的故事。看来可以粗略排除百里望津与柏云生有旧的可能,那只能是自己有一个同病相怜的老乡了。阮寻思考着,察觉平安扣没戴上,没东西可摸。瞅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似乎长了点,右手就暗搓搓地摸过去想抠一抠。
结果右手就被柏云生甚为熟练地打了一巴掌。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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