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都不算爱,谈何还有真情在?(2 / 2)
在神明已经消失了的这个时代,那是否是真实已经无从知晓。
但是,在目睹了这瑰丽到令人忍不住落泪的极美天光后,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贺加德睁大着眼睛,握住了身旁旅人的手。
与这永恒闪烁的诸天星辰相比,名为人类的这一存在过于脆弱,过于渺小。
尤其是被地球孕育出的智慧生命,他们的寿命不过短短百年,数千年积累的文明仍不够成熟,还未能拥有走出母星,去探索星间的力量。
但能像这样与喜欢的人在苍穹之下握手,笨拙的分享心中澎湃的爱意与感动,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这亮丽的光华,每一颗,都是极为庞大的星球。
那贺加德的故乡,他引以为傲的母星沃斯,又是其中的哪一颗星星呢?
隔着遥远的不知多少亿光年,向着无垠的宇宙眺望,据说可以看见曾处于另一颗星球的自己的模样。
十年以前的他,这时候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在例行着帝国战舰的维护,亦或是在考察新型干净的清洁能源?
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此刻的这个地方,只有自己、学长、冰雪、企鹅,以及头顶这万丈星空。
因为学长,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回家的希望。他心中潜藏着的不安与迷茫都被旅人温柔的吻过,化为照亮明日的坚定曙光。
这样的公良旅人,有哪里不值得他去喜欢呢?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来的干净而又纯粹。贺加德是个高智商的天才,但还没成熟到会去思考两个人的未来,即使独自一人流浪到这颗星球,即使被迫学会了坚强,心底也总归还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
他不会霸道的对旅人许下那不知道能否兑现的,关于永恒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只会直白的对他说:有你在,我从来不会害怕,从来也不孤单。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道出那关于陪伴的,最为长情真挚的告白。
……
跨越城市的繁华,跨越极地的天光,旅人最后带着贺加德造访的,是深藏于婆罗洲内部的热带雨林。
说到世界上最大最著名的雨林,那必然是南美巴西的亚马逊雨林。
对于支配空间的公良旅人来说,距离和金钱都不是问题,游历这颗星球就好像在自家的花园中闲逛一般轻松自在。
但是,婆罗洲的这片土地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想带贺加德来看看,来看看他的半个故乡。
……
在遥远的过去,中华大地还是片极为美丽的土地。
没有高密度的二氧化碳与雾霾,没有遮住了天空的高耸楼房。空气里吹过的仅仅是象征丰收的稻米菏香,视野里遍布绿意,在清朗的夜晚抬头仰望天空,无论何时都只会有明月高照、群星闪耀。
那是真正做到了天人合一,尽管尚有许多愚昧,但人们仍能幸福欢笑着的时代。
是公良旅人可以自在的与伙伴在田间嬉闹,可以扑进父母的怀里撒娇,可以放心去依赖他人的时代。
这份过于珍贵的记忆,现在也在他心底留存着。
……然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直温柔对待我的人们,为什么会向我投以那样的目光呢?
明明我们拥有相同的姿态,使用同样的语言,感受着同等的喜怒哀乐。
……仅仅只是因为我不会老去吗,仅仅只是因为我能操控空间吗?
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此等可笑的畏惧,‘人类’,我一直以为可以相互理解的吾之同胞,就残忍的将我驱逐出去了啊。
不老不死?永恒的生命?你们一直渴求着的,并不是那样美好的东西啊。
我也想要获得死亡,我也如此渴望宁静。
仅仅只是为了得到理解者而勉强活到现在的我,真的,太累了。
‘妖怪’,‘怪物’,‘鬼’——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的名字明明叫公良旅人。
这都是你们擅自给我下的定义,强加于我的悲哀的不幸。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既然你们不愿离开,那就请放任我去自生自灭吧。”
于是,名为公良旅人的这个人,在长达上千年的漫长时光里,都栖居在婆罗洲那无人踏足的雨林里,与淳朴自然的鸟兽虫鱼为伴。
他终于享受到了难得的安宁。
然而——神明就连这小小的幸福,也不愿下赐给他。
在旅人不知道的时候,人类的足迹已经踏遍了这颗星球的每一处角落。
人·的·数·量·太·多·了。
在大航海时代,他就已经感受到了生存地减少的压迫。特别是世界大战期间,不安定、混乱、硝烟、哀鸣、痛苦与绝望几乎传遍了他视线所能遍及的每一个地方。
……再往后几个世纪,这颗星球就不会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吧。
他曾偷偷去过外国,看见那些与他一样不会老去的存在被红着眼睛的人们推上木头架子,被红莲般怒放的炽热烈火焚烧殆尽。讽刺的是,那些被人们称作‘巫师’的与他气息相似的魔物,十个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他们所烧死的,明明都是自己真正的同胞啊。
……啊啊,这到底是一个怎样荒蛮,怎样原始的种族。
旅人对这些与自己容貌相似的‘人’,产生了发自灵魂的恐惧。同时,也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哀。
人们单方面的排斥他,接纳他的雨林又被人类砍伐,他所有的不幸似乎都来源于‘人’。
可一旦想起回忆里母亲、父亲和妹妹温和的微笑,他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去真正的憎恨人类。
……明明是这样懦弱的想法,却有人将其称之为温柔。他会为我感到不平,会为我的遭遇难过到失声痛哭,会满是信赖的扑在我怀里冲我微笑,会在寂寞的夜里用青涩的身体抚平我所有的悲伤与怨恨。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明白了我苦等千年都未能等到的理解者,终于降临在我身边了这件事。
……
雨林是生态系统多样性的宝库。即使在夜晚,也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草丛里的纺织娘奏响着仲夏夜清凉的小夜曲,让人完全遗忘了现在还是寒冷冬季的事实。眼镜猴幽灵般鬼魅的身影在林间跳跃穿梭,漆黑的雨林里不时传来‘簌簌’的诡异响动。夜行性的鸟类偶尔叫唤两声,和着猿猴的啼叫与蛙鸣,带来了城市并不具备的空灵。数以百万计的蝙蝠群齐齐拍打翅膀,在雨林的上空寻找今天的晚餐。
这是公良旅人习惯了几千年的平静宁和,让身心能全方位放松的良辰美景。
不过,要想看到雨林中最让人震撼的景色,还需要再往前走走。
毕竟两人从水族馆之后就一直待在另一个次元,雨林里最让人难以容忍的湿热与泥泞,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
他们飘着前进,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拨开眼前遮挡住视线的最后的芭蕉叶,在舒缓的流水声中,贺加德能隐约看到点点星光。不——再往前移动两步,他发现那分明不是星光,而是热带雨林夜晚的光芒。
天空的明珠,坠落到地上。
这密密麻麻闪耀着的,是在雨林里栖息的无数萤火虫。
明明只是小小的流萤,却偏要汇聚起来与群星争锋,与皓月对抗,散发着那仅有几毫米的生命的光辉。
公良旅人轻柔的将双手合拢,把几只萤火虫困于掌中,牵引进与他相同的维度。
黄绿色的冷光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但又那么的明亮,将要一直燃烧到它们短暂生命的尽头。
仅仅是为了求偶,不止是为了生存。
昆虫简单的头脑也许无法理解这光华的璀璨,但对于感性的人类来说,却又是无限的浪漫。
但是,谁知道它们能不能理解呢?又是谁规定了动物做不到像人一样的思考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公良旅人将小小的萤火虫放飞,看贺加德的视线追逐着那自地上出发的流星的轨迹。
“小加,你知道吗?萤火虫的卵、幼虫、蛹和成虫都能发光。有人说那是为了抵御天敌,有人说那是为了竞争求偶。就像雄孔雀华丽的尾屏因为雌性的偏好而越长越长,昔日强悍恐怖的食铁兽如今脆弱的肠胃几乎只能消化竹子,依据达尔文先生的进化论,这些都是‘错误的进化’——但我不这么觉得。”
对于旅人突然间展开的话题,贺加德只是安静而又认真的倾听着。这不仅仅是一次科普教育,更是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倾诉。学长孤独了太久,漂泊了太久,沉默了太久。能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他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这颗星球,这方天空,这片土地。在这里诞生过无穷无尽的生命,消逝过难以计数的种族。生命是高贵的,是珍重的,不是一篇论文或一个观点就能简单否定掉的东西。它们既然存在着,就一定有着什么还未被发现的意义。自然是远比人类文明更难以捉摸的东西,仅仅因为它的一时兴起而被造就了的如今的我们,正是这一点最好的证明。也许,萤火虫的光芒仅仅是为了美呢?也许这片雨林,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都更为渴望美好的存在呢?这样想的话,岂不是最为崇高的浪漫吗?”
说着这话的学长,眼里倒映着星河。
这个人要比我想象的更加温柔。不仅是这片雨林,他爱着包括迫害他的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
他曾被世界狠狠伤害过,所以愿意温柔对待世界。因为曾被重要的人畏惧抛弃过,所以不忍心爱之人受一点委屈。
你很难想象,现在温柔对待你的人,曾经经受过多么巨大的绝望。
就像学长说的,草丛中的萤火虫卵也在发光。这尚且弱小的光源与飞舞于空中的成虫发出的亮芒交相辉映,那景象实在是过于震撼。
萤火虫是典型的环境指标性昆虫,无法在恶劣的城市环境中生存。
可在这里,却仿佛无穷无尽般的将光带延伸到天的彼端,那黄绿色的萤火,是不同于冰冷极光的生命的颜色。
学长想要传达给我的东西,过于青涩的我还无法完全读懂。
但那一定,是如同这萤火虫的天空一样的,极为美丽而又散发着光辉的绚烂之物吧。
怀着这样懵懂的想法,我再一次扑进了学长宽厚的怀抱。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人安心,丛野间的细弱虫鸣使人平静。
因为处于另一个次元,我所能触碰到的,仅仅只有同样位于此处的学长。
意外的,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的,我并不害怕。
无论面对多少恐怖的事,我也唯独不会害怕学长。
用句俗套的话来说,这大概像极了爱情。
在这与世隔绝的热带雨林中,在这不会有人打扰的次元夹缝里,在这流星划过的浩瀚银河之下。
我抱着学长,学长回抱住我,仿佛就要这样抱一辈子,紧紧的不会松手。
此刻在我心中汹涌着的这股情绪,一定,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如果这都不算爱,谈何还有真情在?
我如此坚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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