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事件5(1 / 1)
1月21日周六晚上,一个名叫卡尔.罗文(Carl Rowan)的记者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美联社电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周日的《广告报将会刊登新闻,黑人已经同意结束抵制行动。所有的黑人都将在周一早上回来乘坐公交车。这则消息提到的和解条件包括黑人将得到司机更加礼貌的对待以及在高峰时段启用“全黑人”专用公交车,而正常运行时段则会保留现有的座位安排。罗文曾经来到蒙哥马利报道过抵制运动,他很难相信蒙改联的领导人会接受像这样无可再低的和解条件,于是他给蒙哥马利打电话,向金核实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听到罗文逐条念出美联社电报上的内容,金一下子乱了方寸。他承认自己对这份协议一无所知。私下里他确实担心某些蒙改联的同事可能已经暗自背叛了他。金知道,他现在的公众形象已经变成了嘴上没毛的局外人,因此反对派很有可能私下与白人密谋。抵制运动前途堪忧,无论是通过谈判达成体面和解还是者长期坚持直到迫使对方妥协现在看来都希望渺茫。等到尘埃落定之际,他本人几乎必然会沦为灰头土脸的天然替罪羊。令人窒息的压力完全可能致使蒙改联领导层遭受内出血。但是变节者究竟是谁呢?罗文告诉他,《广告报的消息并没有明确提及相关黑人代表团成员的名字,只说其中包括“三位杰出的黑人牧师”。金立刻让罗文打电话给塞勒斯确定这则消息是否属实,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弄清楚这三位牧师的名字。
罗文同意照办,于是金挂断了电话,开始等待罗文的打探结果。这则新闻的发布时机可谓刁钻至极,正好赶在黑人教会周日上午举行礼拜活动之前跳出来,足以在各家黑人教会里引发大规模混乱:条件如此苛刻的条款必然会激怒大量抵制者,其他人则会因为苦差事难终告结束而高兴,并且因为自己与白人好好较量了一番而自豪。维持抵制运动不至于解体的脆弱心理防线将被击垮,而蒙改联的领导人也将面临两难抉择:要么签署和解协议,要么承认这项协议的条款不是他们提出来的。
罗文把电话打了回来。塞勒斯已经证实了这条消息,但以保密为由拒绝说出三名牧师的名字。罗文能打探到的顶多是这三名牧师各自隶属的教会:浸信会、长老会以及圣洁会。金立刻一门心思扑上了这些线索。圣洁会?罗文没搞错吗?蒙哥马利黑人当中并不存在“杰出的”黑人圣洁会牧师,而且蒙改联领导层当中也没有任何一位出身圣洁会的布道人。一丝希望在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根据罗文的线索,他应该可以挖出变节者,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浸信会传教为数众多,谁都有可能成为嫌疑人。但长老会的黑人牧师却非常少有,因此调查可以从这里入手。
怀抱着这样的希望,金打电话通知了蒙改联的整个领导层。他的语气与措辞极为严峻,令人感到这场危机的严重性前所未有,远比每天接送两万人次的拼车系统带来的一切问题更加棘手。于是不出半小时,蒙改联全体核心布道人就全都集中到了金家的客厅里。金告诉大家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将会刊登一条如何惊人的新闻。同工们的当场反应令金大感宽慰。没有人主张和解不可避免,所有人都声称反对和解。这条新闻令每个都十分紧张,但谁也不打算束手就范,眼睁睁地看着这条新闻发挥出全部潜在破坏力。总之他们的反应和金当初的反应一样,这一点坚定了金的信念:变节者并不在他们当中。
当务之急是要把勾结市政委员的三个牧师找出来。他们在午夜前查出了这三个人的名字,结果对于蒙改联非常有利:与市政专员会面的三个人既不是蒙改联成员也不是有富有影响力的公民,而是三名在乡村地区工作的牧师。这三个人声称,盖尔市长语焉不详地叫他们前来讨论“保险事宜”。他们见到市长之后,市长就不容分说地塞过来一份公交车解决方案的文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市政专员们的无耻行径表明他们正在运作一场精心算计且毫不掩饰的骗局。假如他们奸计得逞,就能在顷刻间瓦解公交车抵制运动,就算没能得逞,至少也可以分化黑人群体,从而致使抵制行动无法长期坚持下去。在金家碰头的牧师们全都清楚意识到,敌人的伎俩很有可能奏效,一败涂地的前景正在步步逼近,因为专员们掌握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还有政府权威给他们撑腰。但是黑人却缺乏足以与《广告报相抗衡的大众传播媒介。
事不宜迟,大家决定赶紧打电话叫醒蒙哥马利的每一位黑人教士外加罗伯特.格雷茨,希望他们全都能在明天早上登上布道坛之后谴责《广告报刊登假新闻。到场人员随即兵分两路,一半教士回家打电话通知其他同工,金则带领着剩下的教士走进了夜色当中。他们当中有些人承认自己很清楚蒙哥马利周边各个乡村“路边夜店”的位置。此时是周六的晚上。罗文的警告带来了翻盘的契机:除了教堂以外,路边夜店也是黑人的传统聚会场所。金他们能在这里找到大量同胞,从而赶在第二天上午之前就将消息尽量广泛地传播出去。有些路边夜店的气氛很接近正规舞厅,例如鲁弗斯.刘易斯经营的“公民俱乐部”就是这样。但是大部分路边夜店都聚集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乡间偏僻地点。一般来说在这些夜店里根本见不到像金这样着装考究举止文雅的人物。只有工人、农民和女佣才会出入此类场合。他们来不及换下工作靴与肮脏工作服就来到这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劲头十足的烈酒与大汗淋漓的舞蹈当中尽情放纵宣泄。当金带领着几名古板拘谨的布道人挤进这些声色犬马的场所时总会一下子就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现场音乐总会戛然而止,就好像遭受警察抄捡或者发生打架斗殴的时候一样。金和牧师们首先会清一清喉咙,进行自我介绍,然后就告诉现场全体人员白人妄图通过怎样的奸计来颠覆抵制运动。不管第二天早上的《广告报胡说些什么,抵制运动都将继续进行。他们会恳请大家将消息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金牧师与其他牧师亲口表示要继续抵制乘坐公交车。最后他们还会提醒大家下周一晚上别忘了参加弥撒大会。说完这番话之后,现场总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与附和声,有时还会有人提出一两个问题要求牧师们当场回答。然后金一行人就会分开人群,抄小路赶赴下一家路边夜店。
周一早上,就在《广告报宣布抵制运动已经达成和解后的第一天,街上行驶的公交车依然空空荡荡。公交公司经理的声明很简洁:“黑人线路乘客数量没有增加。”露骨的现实揭穿了市政专员们此前一天信誓旦旦的公开主张,而他们绝不甘心忍气吞声。面对公众的嘲笑,无路可退的他们立刻从各个方向发动了反击。盖尔立即发表了声明。《广告报编辑乔.阿兹贝尔在第二天头版上评价道,这篇声明写得“活力十足”。盖尔首先指责三名黑人牧师口是心非,致使这份他已经批准的周末协议土崩瓦解。然后他又声称市政专员一直试图“用真诚与恳切来结束抵制”,但现在“需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政府“在谨小慎微的路线上已经走得太久了”,以至于黑人还以为他们“已经将白人逼进了死角”,但事实上白人根本既“不关心”也“不操心”黑人是否抵制公交车。“对白人来说,黑人坐不坐公交车完全无关紧要,”他重复道。“等到黑人们渴望结束抵制的时候,或者说如果黑人渴望结束抵制,我的大门随时向他们开放。但是在他们诚心结束抵制之前,这个问题已经不值得继续讨论了。”
砸下这番硬话之后,市政厅紧接着宣布,弗兰克.帕克斯(Frank Parks)以及盖尔这两位市政专员一致同意加入白人人公民理事会。第二天,盖尔市长又在报纸头版敦促全城白人妇女停止接送她们的佣人。“黑人都在背后嘲笑白人,”他说。“黑人抵制公交车也就算了,可是反对抵制的白人居然给参与抵制的黑人当司机,这种事简直要让黑人笑话死了。”塞勒斯专员也在同一时间宣布自己已经做出指示,要求蒙哥马利警方采取强硬措施来打击站在街边等待搭车的黑人。帕克斯专员则宣布几十名商人已经主动解雇了支持抵制运动的员工。三名专员都声称他们没想到公众会如此热烈地支持最新推出的强硬措施。盖尔市长举起厚厚一沓贺电向记者们炫耀,塞勒斯声称大量志愿者来到他的办公室要求协助警方;市政厅电话交换机接线员声称她快被称赞市长的来电淹没了;乔.阿兹贝尔发现全城白人都群情激昂。有个男人对他说“我倒希望黑人尽管走下去,最好走到拇指长囊肿、脚底打水疱的那一天。”
蒙改联的领导层还没来得及充分品味成功破解周末危机的喜悦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公然对抗市政当局个星期是一回事,羞辱当局权威人士并在城里的各个布道坛直呼他们是骗子又是另一回事。同样是在周一,面色阴沉的金向蒙改联提出辞职,因为他认为自己领导下的蒙改联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拿起桌子上的辞呈,因为所有其他有资格接任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更换领导人就意味着分裂,而分裂必然导致败局。S.S.西伊牧师(S. S. Seay)是最受人尊敬的资深牧师之一,大家推举他站出来挽留金。西伊化用了弥赛亚的话语来劝说金:“你还年轻,你的灵性上接受了很好的训练。该我喝的杯我必要喝,可是你却要比我喝得又深又广。”
蒙改联执行委员会对金投出了全体一致的信任票。接下来他们就转向了更加艰巨的任务,也就是制定新的策略。鲁弗斯.刘易斯正在率领一帮人试图争取市政府批准他们运行一条由黑人运营的公交线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不过万一他取得了成功,将会极大地减轻拼车系统的压力。当然,市政府几乎一定会驳回刘易斯的特许经营权申请,否则的话必然会有人指责市政府不该将种族隔离带来的经济效益分赠给黑人。委员会进一步讨论道,如果刘易斯的计划最终失败,那么他们将会亮出终极武器——针对公交车上的种族隔离向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格雷深知一旦委员会启动诉讼,就相当于在社会层面掀起了一场核战争,不用想就知道阿拉巴马州白人将会作何反应。因此在公交车抵制运动发起的第一周他就给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纽约分会的律师写过信,为诉讼成功的可能性暗中寻求建议,他还和克利福德.杜尔以及本州几位经验丰富的黑人律师进行了广泛的交谈。大家一致认为联邦诉讼是最有把握的方法。如果胜诉,就可以借助法院判决来破局。与罗莎.帕克斯案件的上诉相比,这样做的胜算当然要远远更大,因为后者正陷在州法院里寸步难行。杜尔警告格雷,他的原告一定要立场坚定,否则白人权威带来的巨大压力很有可能导致原告撤诉。一旦出现这样的结果,对方紧接着就可以针对格雷本人提起刑事诉讼,指控他犯有“诉讼教唆罪”或者进行了虚假法律陈述。杜尔说他认识一个黑人律师就是被这套手段赶出了本州。
联邦诉讼的道路上布满陷阱,数以千计的技术与政治圈套正在恭候着他们。格雷向委员会报告称,诉讼委托人的选择是个难题。他需要那些曾经在公交车上遭受凌辱并且愿意以原告的身份站出来的人。目前他还未能找到哪怕一个经历合适并且敢于出头的蒙哥马利黑人男性充当原告,不过却已经初步圈定了好几位女性,包括克劳黛特.科尔文和她的母亲。他告诉委员会他应该在几天之后就可以立案。从法律层面上来看这个案子似乎很能站得住脚,但是案件最终宣判可能需要几年,至少也需要好几个月。格雷的汇报致使蒙改联领导层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如果他们取消抵制运动并且等待法庭终审结果,那么他们还不如当初就不发起抵制运动。如果他们继续坚持抵制运动,他们将不得不首次考虑设立永久性拼车体系的可能性,而眼下的拼车体系早已经不堪重负,每一天的压力都会为其增添几道裂纹。重压之下的蒙改联委员会的成员投票指示弗莱德.格雷与战略委员会在下周准备好提起诉讼的最终建议,但是在投票的时候大家心里全都没底。周一的蒙改联没有进行任何庆祝活动。可是在城镇各地的白人市民却兴高采烈。抵制运动就好比双方扭成一团的柔道比赛,乍看上去根本分不清谁胜谁负。经历了周末惨败的白人此时一个个欢天喜地,成功解除危机的黑人却因为自身行动的潜在后果而长吁短叹。抵制运动发起以来,双方每一次出手似乎都会被对方的新一轮应手压制住。自从公交车司机最初开口呵斥罗莎.帕克斯开始,情况就一直是这样。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