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终(1 / 2)
曾听人言,人间的皇帝婚时,十里红妆铺满长街,张灯结彩,大宴三日,举国同庆,宣离也曾想过,就在四万年前,与拂羽度过的那短暂的人间光景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能与人成婚,将手上的红线栓牢,将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后来红尘忘却,岁月予人,自然也忘了那份心思,说出那句话,不过是红蜡消融之际,惹人沉醉遐思,没有多深思熟虑,只在说出去的一瞬,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想与人求一个结果的心,数万年来从未变过。
笔杆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拂羽从伏案的矮桌前抬起头来,烛火印在他充满惊愕的眸子里,殿内吹针可闻,好半天没有声响。
其实宣离说出来便有些后悔了,如今的拂羽又不是曾经的拂羽,没有多深的执念,年龄也尚小,成婚对他而言,实在是件莽撞事,何况还是与自己,说不准他脑子里还想着多年以后与哪位女子一同山盟海誓,白头偕老呢,与自己除了那句一直在一起之外,并没有多深的承诺,如何就要与自己成婚了呢?
宣离脑子里仔细思索着被拒绝后的措辞,然而等了半天,对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好,仍旧那么呆愣愣的望着宣离,宣离内心翻江倒海,他盯着人的眼睛看了几眼,约莫也猜到了,恰逢此时那前不久才被他拉开的纱帘正好掉了下来,将一张逐渐有些苍白的脸隐隐约约遮在了里面。
“我也是随口一说,只是突然想起那人间的婚服明媚艳丽,你穿上定然好看,便问一问,夜已深了,你也早些睡吧。”宣离说完,状似自然的翻了个身,烛火背在身后,殿内依然一片安静,他吊着胆子等了片刻,终于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真是自讨苦吃。
拂羽一直没上床来,烛火后来暗了几个,但还是隐隐能看见些光亮,知道还有蜡烛亮着,宣离的脊背绷的很直,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好似略微用一点力,这努力维持的安然无恙就会轰然破碎,他缩在床的一角,一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直至他睡着,拂羽都一直未曾上床,也并未开口。
睡了约莫三个小时左右,宣离被噩梦惊扰,喘着气从梦中醒来,他又梦见拂羽成魔那日的场景了,无数的黑云之下,浑身漆黑的龙眼眸赤红,绞缠着冲破天际,他不住的撞在无形的结界上,直至精疲力竭,浑身是血,天地似乎都为之哭泣,宣离就坐在那结界外,与他隔着看不见的距离遥遥相望。
都这么久了,还是和梦魇一般日夜的缠着他。
醒来之后的好半天,宣离都未缓过神来,他坐在床榻上,低头盯着自己手边的被子出神,半晌,他回忆起自己在睡时似乎并未盖过被子,而今被子好好的盖在身上,除了拂羽,应当就没别人了。
他下意识的往拂羽昨日待着的桌子看去,可惜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桌面也被收拾的平平整整,看不出被人使用的痕迹,屋子里空荡荡的,若不是宣离知道拂羽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他甚至要怀疑,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
天亮了,温暖的阳光刺破满屋子难捱的沉寂,也将他蒙封了一晚上的心情捅了一个出口,他试着安慰自己,拂羽不过是个小孩子,他能懂什么啊,都是自己太鲁莽了......可就是这小孩子,在床上可是什么都懂。
宣离心里记挂着昨日小孩儿想吃的东西,虽然睡得并不好,但也睡了一会儿,又没有人折腾,身子算是轻快,他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打算出门去,走到一半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不大对,行至香炉一侧,袅袅白烟里升起来的早就不是檀香了,而是安眠香,宣离心里猛地震颤了一下,手指抚过那香炉的边缘,半晌轻轻笑了,被雾霾掩盖着的心情终于散去了一些。
他自暴自弃的想,不成婚就不成婚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甚至已经想到,若是往后哪日自己不幸身陨,拂羽也还是自由身,不受那红线姻缘牵绊,来去如风,也挺好......
院落大约是被打扫过了,干干净净的,透着些与平日不同的清爽,宣离四处看看,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变化,他没有多想,见人不在院子里,放在膳房门边的小竹筐也不见了,想着那人应当是去喂兔子了吧。
宣离忙忙碌碌的做好了一桌子饭,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无奈他只能施些法术,将这一桌子美味罩起来,提步往后院去,按理已经到饭点了,怎么也该回来了。
后院生机盎然,花开的正艳,一簇硕大的白牡丹花头低垂,因为无人修剪,长得竟要有宣离高了,抬手拂开花身,苍然开阔的院落内,只有中间围着几只兔子在吃草,其余地方空无一人,拂羽并不在这里。
南海虽然不大,要找一个人却也不是多容易的事儿,拂羽平日里最远也就到路的尽头,那里是南海的边缘,海水将人间与仙境隔开,至于宫殿之后的山头,别说拂羽,连宣离都基本没上去过,他去哪儿了?
宣离站在水天开阔的海岸边,浪潮持续的拍打在人脚下,潸白的衣衫与海水冲起的泡沫融为一体,宣离站在那里,突然就觉得,若是拂羽就此走了,也未尝不可......下一秒,他剧烈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用力拍了拍,想什么呢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呢!
他绕着海边走了一圈,心情逐渐沉重起来,自拂羽醒来时人便在这里,一直未曾出去过,可这并不代表,他出不去。
后山荆棘丛生,因为从未有人来的原因,山上根本没有路,繁盛的仙树仙草横七竖八的长着,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不到半山腰就已经爬不上去了,其实宣离心里明白,拂羽不会在这里,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外人侵入的信号,南海的仙障将这里保护的很好,灵气充沛精纯,仙雾弥漫,若有人来,是一定能感受到变化的。
他从山上折下来,日头已经西斜,宫殿的宫门大开着,与他走时一模一样。
一桌子菜依然在结界里冒着热气,宣离坐在桌子边,表情木然,他有些丧气,也懊恼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然而那话想来,其实也自然的很,哪有人不希望与心爱之人成婚,神仙也不能幸免,可所有人,又都在爱里小心翼翼,一丁点意外,都会无限拉长放大,忐忑害怕。
宣离想:“兴许他只是一时兴起跑出去了吧,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入夜了,四周响起蝉鸣,宫门前的烛火已经到了该熄灭的地步,敞开的宫门宛如黑洞洞的大口,宣离就在它嘴里,像是密闭的空间,寂寞与心慌塞的满满当当,无处言说。
从来没有这样过,突然发生了之后,宣离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不在岛上,如若真的出去找,若是找到了,又该说些什么?他总是想是不是自己黏人黏的太紧,才会日积月累,在这样的档口上将人逼走了?
他甚至觉得,那些曾经坚信笃定不会变的东西,其实早就在冥冥岁月里面目全非,只是沉在其中的人不曾察觉罢了。
宣离站起身来,一动不动的坐了一天,浑身都僵硬的很,他其实没有多波澜的情绪,好像已经接受了拂羽今天回来或者不回来的结局,他像是一个准备放手的大人,终于下定决心松开被自己攥在手里的孩子,不论他去哪里,是否安静道别,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昨日说了那样多想吃的菜,自己没有做给他吃。
人一走,连灯火都染满了寂寞,宣离站在门前,朝着夜色遥遥相望,一座门宛如隔开了两个世界,这门一关,那点牵绊就彻底断了。
他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他退了一步,双手扶住门边又看了一眼,夜色下寂寥无人,他的拂羽,并未回来。
沉钝的木门发出声响,浑圆的转轴上都是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睛很干,流不出泪来,而就在门完全合上的一瞬,门外有人用力卡住了它。
继而是清亮又带着疲惫的声音,“阿陵,开门。”
宫门几乎是被撞开的,拂羽抱了一大堆东西,比他的人还要高,他跌跌撞撞的走进门去,无暇顾及宣离的情绪,一股脑将怀里那些过分的红放在了院中间,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地时还有声响,拂羽站在旁侧叉着腰喘气,视线落在宣离身上,半晌走过来将人拥进怀里,“今日走时你还没醒,便没有打扰你,点了安眠香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想着等你醒了我也该回来了,然而实在找不到路,迟了些,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拂羽的话软绵绵的,落在人耳朵里就像落在了一团棉花上,让人生不起气来。
宣离被人抱在怀里,拂羽身上的风尘气还未散去,还留着人间闹市里喧嚣的夜色,可又那么温暖,一瞬间便将他灰暗的心情照亮了,他甚至想不起不久前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满眼只剩院落中央那绚丽的红色。
“你做什么去了?”
拂羽顿了顿,“成婚是大事,本该置办些仙锦才是,可我不认识天上的神仙,也不知该去哪里讨,就去人间买了一些,虽说这料子与天上的不可相提并论,摸着也粗糙的很,但是颜色很正,我一并让人裁好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试试吧。”拂羽手里是两件描金溜银的婚服,月光下交相辉映,十分好看,宣离看着人的眼睛,一时有些鼻酸。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结果。
直至将那婚服拿在手里才看见,属于他的那件上,蜿蜒的白龙栩栩如生,开襟的大衫之上,细密的银线几乎将拂羽完全绣在了上面,而拂羽的那件上,是金线织就的凤凰,金光闪闪,不比天上的绣工逊色多少,翅身完整,是曾经的宣离。
凤御九霄,龙腾万里,还真是敢绣,也不知,这小家伙是在人间何处找到这样的绣坊,肯为他绣这两幅图。
宣离将那衣服穿好出来时,拂羽就站在门前,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宣离,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他也披了那件外衫,站在那里,虔诚的伸出一只手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可不能反悔。”那人笃定十足,好似下一秒就要山盟海誓。
宣离伸出去的手还在半空,并未落在人手里,他目光柔和的看着拂羽,突然笑开了,他没有将那手放上去,反而玩心大起,“小殿下是想这么轻易就将我骗去吗?那未免......唔......”
落在空气里的手被人抓住,拂羽用力将人扯进怀里,落在腰上的力气很大,几乎不等反应,便向人吻了上去。
“话既是你说的,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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