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陶柳(1)(1 / 1)
陶尘记得,柳溯刚入学的时候,性情还懒得很,闲时便抱着膝缩在床角,如一只躲雨的麻雀。身上裹着宽袍,手臂软绵绵地,捏起来像是被子的棉絮,被风吹吹就散。
陶尘与他住同个斋舍,长年抵足而眠、秉烛夜话,有一日心血来潮,夜阑灯下问他道:“风遥,你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两个字做小名?”
“因为…”柳溯抬眼,目光荧荧,“我爹经常数月不归;我娘说他比风还遥远,后来这就成了我的小名。”
“我看倒不尽是,”陶尘笑着摆摆手指,“这‘风遥’二字,亦可取‘随风摇散’之意,你看你瘦成这样,可不会随风摇散么?”
“你…”柳溯压低双眉,耳廓笼着灯火,镀上一层暗红。
“罢了罢了,”陶尘忙欠身,摩挲着他的膝头赔笑,“这话不吉利,还是祝你——凭风遥上青云吧?”
“青云?”柳溯轻笑,“青云何遥遥,我如何上得了呢?”
说着声线一颤,垂头望向暗壁,白墙上烛影绰绰,掩映了大半面容。
陶尘愣了片刻,蓦地想起来,自己有个不常唤的乳名竟叫“青云”。心门轰然一声,脖颈如风吹火,连忙闭紧了唇。这个小名,他是不可能让柳溯知道了。
“恩…你不上青云,自有青云来…”陶尘噙了抹笑,朝他挑眉低语。
“什么?”
柳溯怔怔抬头,目光如水,似能一眼望穿。
“你…猜?”陶尘忍着笑转头,侧身跳下床沿,呼地吹灭了跳动的烛焰。堆烬的灯台霎时青烟四散。
往后年月如梭,漫聊间长夜消磨。转眼到柳溯渡江的这一日,陶尘从岸边背他回来。未想到,柳溯看上去纸人似的身段,掂起来竟像个千斤的秤砣。直把人压得腰似沉石、手如灌铅,两腿战栗着陷进泥里,又虚得犹如飘在云端。次日陶尘早起梳头,浑身肌骨都仿佛挤在了一处,血肉间连着细密的丝,一牵一动皆是酸涩的疼。
清晨朝阳透窗,柳溯趴在床头,眼帘迎着阳光颤动。两臂向上张开,箍着枕头,似乎要将它卷进怀里。
“铮铮,你醒啦?”陶尘放下木梳,拿发梢搔他的脸,“不醒也要醒了,三更灯火五更…”
“铮铮是谁?”柳溯拍下他的手,睡眼惺忪地问道。
“你说是谁?”陶尘咬牙暗笑,用力捏他的小臂,“送你个诨名,铁骨铮铮的铮铮。”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陶尘冷笑着起身,“昨日背你回来,把我沉得够呛——你这身子怕不是铁做的吧?”
柳溯一怔,眼珠转了片刻,忽地目色恍然,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柳溯低咳几声,勉强压下了唇角,“我说多谢你背我回来。”
“呵,弄鬼。”陶尘朝他飞了记白眼,顺手端起两人的铜盆,挟在臂弯,出门盛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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