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村（2 / 2）

村民拖家带口的上山捡山货，满载而归后分类整理，让村内的青壮年抬上山货去城镇变卖，再交换成生活必须的日用品，或是温暖一整个冬天的食物。我的生辰赶上了物资最丰富的时节，每年都过的很滋润，也自然是最期待的那一个。

我八岁那年，村民带回了一个出身纯阳宫的道长。

漫山的烟岚穿插于枫树之间，天光一照，折射出潋滟迷幻的光晕来，宛如色彩斑斓的潮水，洪波涌动间美得醉生梦死。我坐在山门口，等着我的生辰礼物，已经处于昏昏欲睡的阶段。哄闹的对话声漫上山阶，我揉了揉眼睛，人流更迭往复，一点的白被围在村民黄灰色的身影里，格外的显眼。

我听见刘村长恭敬的称呼对方洛道长，隐隐约约还听到了“唐简”“静虚门下”等等字眼，遗憾的是人太多而我又太困，眼尖的村民看到快要睡倒在门口的我，连忙把我抱回了村子。

我趴在婆婆的肩上，陷入睡梦前最后看到的，是一片卷折的殷红枫叶，轻轻擦过绣着黑色流云纹的道袍。

云掩一袭白衫，足履轻踏微尘如雾，悠悠而去。

听说我满月抓阄的时候，非常豪迈的把双臂所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捞到怀里，完全就是一副“我全都要”的财迷嘴脸。然而那时我并未罢手，抱了满怀还试图再添点别的。不知是谁把一块阴阳鱼玉佩放到了桌角，灯火下玉色温润，你不能强求一个满月的婴儿能灵活预知危机，我估计那个时候我也是被那闪闪发光的事物吸引，以至于愉快的抛弃了拥有的一切，以滑行的姿态扑到玉佩面前，一把抱住，然后咕咚一声，脑壳磕地。

余半仙判定，我是个与道有缘的孩子。当然我觉得，能在抓阄宴上为了一块阴阳鱼玉佩磕得满头血，那不叫命中有缘，那叫命中劫难，我没出生一月就重新投胎，那纯粹是我头比较铁。

但殊途同归的，大概就是我对“道”天然的敏感吧。

我睡饱之后，从毛毛和小月嘴里知道了稻香村来贵客的消息，村长勒令我们安分一点，不要搞事惊扰了贵客。众所周知，每个人内心都深藏着叛逆心理，具体就体现在越不让做的事情他们就越想做。

我立刻集合了几个小伙伴，问他们想不想看看那个贵客。

毛毛双手加双脚的赞同，小月说愿意陪我一起，唯独莫雨对此反应很平淡，我觉得可能这是他对自己见识不多而感到羞涩，于是连拉带扯把他拉入我们的稻香村偷窥小队。

神通广大如我，很快找到了最好的偷窥位置，我们四人躲在稻草人的肚子里，暗搓搓的开始围观那个传说中道行高深的纯阳宫道长。

听了一会儿，我大概清楚了这个道长下山，只是因为听闻“唐简”曾停留在稻香村，而他也只是想找到这位前武林盟主，打听自己恩师和一个前辈的消息。

“当年韦后之乱，谢华前辈让我放心，说必定会带回师父和师叔。那时我尚且年幼，但已知前辈的剑术足以独步武林……可为何师父会抱着前辈的尸体回纯阳，并且误伤吕师祖……”

其后的对话断断续续，也很让我这种不明真相的路人摸不着头脑，唯一的感慨就是道长的前辈名字挺好听的，而且和我一样单字名“华”，实在是很有缘分。身边的小月和毛毛已经开始自觉的摸出糕点啃了起来，莫雨烦躁的拔着头发里的稻草。小月小声问我要不要也来一块儿，我努力让自己听得专注一点，只是点了点头，啃了口小月递到嘴边的桂花糕。

细腻的甜意融化在舌尖，我习以为常的侧过脸亲了亲小月表示感谢，但下一秒，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亲错人了。我转头看了看停止拔稻草转而看我的莫雨，身侧的毛毛举着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侧脸还带着我亲出的糕渣，小月的糕点伸到一半，显然还不明白自己慢一步后的发生状况。

曾经，村里公认的撩妹第一人是王秀才，他凭借一口从艳情话本学来的骚话少有败绩。而我渐渐长成之后，他终于深切的认识到了这个江湖还是看脸的，我和他站在一起，哪怕他舌灿莲花，小姐姐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我。这与性别无关，完全是我那不知身处何处，又是不是还活着的爹娘的遗传太过卓越。

王秀才于是以油嘴滑舌的死渣男身份落败，当然了解到这点后，我觉得那些小姐姐更愿意亲近我，只是因为他的堆积的黑历史太多。

不过也因为他，在我的智慧还没能理解“情缘”为何物的年纪，已经风评被害，被迫有了满村子的后宫。

这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情缘和朋友只是一种关系的不同称呼。

这一刻，王秀才的言传身教，自己和各色小姐姐接触的经历涌上脑海，我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来。下意识的，我也给莫雨补了个带着桂花糕渣的脸颊印。

莫雨那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眼睛漫上紫意，他没有说话，慢慢地擦掉了脸上的糕点渣。

狭小的稻草人内，我感觉到了某种怒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升。

我冷静的把剩余的糕点塞进嘴里，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行踪，转身冲出稻草堆拼命开始逃。毕竟被村长打一顿和面对咒印全开的莫雨，前者只是在床上躺三天，后者是在棺材里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