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改错字)(2 / 2)
“剑挽春华,一骑当千,来去无踪的人啊。”水墨扇面半开半阖,抵住秀致下颌,李复叹道。
我掏出瓜子嗑着,点评道:“吹得很到位,但是‘干完这波我就回老家成亲’这点,很明显要凉啊。”吐掉瓜子壳,我接着说,“另外小谢是谢云流吗?这个称呼感觉好可爱,这么喊他不会被打吗?”
李复扫过我掏出的瓜子,地上堆成冒尖的瓜子壳,最后落到一脸懵懂的我身上,我坦然的接着嗑我的瓜子。他的目光变得很一言难尽,看了我良久,喃喃念了句“怎么可能”。
我好奇问他:“什么可能?”
李复不答,他反问我:“谢华带着废帝李重茂离开,若是多年后,你看到有个和传闻之中的人面貌相似的孩子,你会怎么想?”
我想了想,道:“拍着谢云流的肩膀让他坚强一点?”
“算了,你别说了。”李复面无表情的打断我,他似乎已经对我的思考能力绝望了,“谢华身死之事,纯阳掌门李忘生已尽数告知于我。知情者自然知道不可能,但废帝的存在终究是个隐患,叛军若是找这个借口起兵,难保没有人响应。”
一封信递到我面前。
“加上《空冥决》现世,稻香村都在劫难逃。”李复淡淡道,我看着信封上“纯阳宫”三字,忽然明白今晚被算计赴局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你可凭此信拜入玉虚门下,逃过一劫。”
长风黏着于发梢衫角,翻动一夜幽柔。余光瞧见蔓草丛里长着一株浅金色的迎春花,淡金色的蕊柱探出瓣尖,水生风养的柔艳。思维忽然不受控制的跑偏,我想起洛风临走前的最后一眼。雾霭沉沉的山野里,他的看来的眉眼有空濛,温柔的雨色。
我对纯阳从来就没有半点执念,唯一记得的也只有洛风描述过四月桃夭的美景。他说起幼年,谢云流在树下舞剑,那般高不可侵的姿态,凌厉得似乎能斩断一切有形之物。檐廊下,墨玉铃铛忽而被风吹起,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谢华忽然从桃花枝丛里冒出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小谢道长。
接下来的画面似乎已经不需要描述,闭上眼,洛风温柔的声线和着清风朗月,色彩和线条自然流畅的勾勒出人物轮廓,山景脉络,能想象谢云流的剑势一刹走歪,长剑切出极冷极亮的剑光,微微前倾的身体,从后颈到尾椎都是一条流丽的线。
【师父是极易怒易冲动的脾气,却拿前辈一点也没有办法。每次被惹生气,对上前辈的脸,他就不说话了,有时候还会很刻意的转开视线,故意板起脸让前辈别再胡闹了。】
横眉压在清棱冷澈的黑眸上,谢云流微怒着抬头看倒挂在树枝上的人。日光透过枝桠悄无声息的洒落下来,谢华沐浴在清丽的光里,也定格在他色泽浓丽的眼眸表面。
一湖风漾过发隙袖间,他像乍然被一枝桃花打了头,有一种陌生的,手脚发麻的眩晕感。
或许有箫声乘着潮水,墨铃悄悄。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融化成绚丽的色晕,复又四散成光点。
【师父一向孤傲,旁人难免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但外人也就算了,我从小被师父带大,自然知道他有多在意前辈。前辈刚来纯阳的时候眼睛看不清,所以肯定不知道那段时间,师父一直都看着前辈,有时候看到前辈撞到柱子皱着脸捂住头,也会忍不住笑。笑完他又会摆出冷峻的脸色,借口路过把前辈牵到正确的路上。】
一瞬间竟不知时光流逝是快是慢,仿佛有种轻柔的粘性,令人无法摆脱,想要感受更多,去贴近的旖旎。
轻飘飘的,极易随风而逝,却又抓不住的感觉。
【前辈迎着纷扬飘落的桃花,一路跑一路笑着喊他小谢小谢我们去山下看烟火吧,师父脸上没什么表情,愣了好一会儿才冷淡的点头,其实他身侧的剑都拿倒了……】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凑到谢云流面前,无形的花香灵动的游进领间,几点残红飘过。
谢华一脸好奇的注视着他的发顶,细缕的光流过肩颈,仿佛有层淡淡柔和的绒边。
伸过来的手落在发间,摘下了卡在他发冠上的桃花。
【那时候,真觉得时间可以一直停止在这一刻,云淡风轻的,什么都不会变,师父,前辈,还有我。】
然而世事大多莫可奈何,祈愿一旦贴上永不变化的标签,就注定会在猝不及防间变得面目全非。这飞花映雪,竹间幽澜的回忆,最后也只剩下博山炉烧尽的几截檀灰。
太意难平了。
我接过这封信,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很儒雅随和的人,要是和祁什么进——”
“紫虚真人,祁进。”李复提醒我。
我马上改口:“和祁进一个屋檐下,我会忍不住在他的饭菜里面放虫子,把他的衣物沉塘,半夜在他屋外制造噪音让他睡不着,经常不小心的练剑脱手,剑也很不巧的往他哪里飞……”
李复的眼角似乎在微微抽搐:“我明白了,我会回绝李忘生。”
“不妥,纯阳掌门亲自给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回绝呢。”我立马把信塞进怀里,郑重道,“这么贵重,一定要转手卖掉。”
李复再次痛苦的摁住眉心。
“既然你不愿前往纯阳避难,那接下来就和稻香村民一起逃吧。”
“有多远,就逃多远。”
背井离乡固然是人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之一,可若是能活下去,这点悲恸就根本不算什么。
村长带着村民收拾细软行囊,我们这些孩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围在一旁看他们行动。清晨下的远山鸦青,绣着淡烟写意,雾气照拂下有种波浪起伏的玄幻感。毛毛呆呆的望着村口的水车,高大的水车咿呀咿呀的转着,划碎了半湖透亮的碎波银涟。
夏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躲在水车的阴影里,看细亮的水珠在头顶跳跃,折射出绚丽的虹光,只是以后大概没机会了。
他问我:“我们走了后,它会停吗?”
我从机关术的角度解答道:“暂时不会,水车以流水的动力运转。只是风吹雨淋会损坏部分零件,到时候可能会因为轴承……”
毛毛用眼神告诉我他没听懂。
他沮丧的垂下脑袋,细软的睫毛轻轻一眨,像是要盈出泪光:“小华,我们真的离开村子吗?”他吸了吸鼻子,失魂落魄道,“我好害怕会和大家分开,爹爹就是这样……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心道自己这个从小长在稻香村的可都没抑郁。瞥了眼他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扯下发带,把自己的手腕和毛毛系在一起,道:“系在一起就不会分开了。”
毛毛小心的碰了碰发带,忽然又低落的问:“要是断了怎么办?”
我毫不在意道:“断了就换一根。”
“那要是来不及换……”断断续续的,毛毛偏过头,已经快忍不住眼泪还勉强撑着说,“会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分——”
“到时候就牵手啊。”我握住了毛毛的手,疑惑道,“我怎么会和你们分开,当初不是说好了,我还有一口饭吃你就有一个碗刷吗?”
“真的吗?”
没看出来,毛毛还有喜欢刷碗这种诡异的癖好?
“这有什么真不真的?”我瞅着他,内心微妙的升起一点同情,心道这癖好也太人|妻属性了,出于礼貌我就当作没听见吧。
刚好我缺个刷碗的。
我真诚的安慰他道:“我不会离开毛毛的。”
身侧是映月吹雪般的溪湖,毛毛的嘴唇嗫嚅几次,有泪光一隐而过,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眉梢也漾出含蓄的笑。
他反握住我的手。
风吹得湖面轻皱,水如菱花镜,枞木桥连横两岸,照出玲珑清影。
毛毛抬起头,烟灰色的雾霭落在他的脸上,那笑容便宛如出云之月,几乎裁满了一泓春山般的月光,漫天的光似乎都因此亮了一亮。
“村长说男子汉不会哭,我以后也不会哭了。我会像爹爹保护娘亲和毛毛一样,保护小华的!”
可是你长这么大,打架就没赢过啊。
我不好意思打击毛毛的积极性,看他急切又郑重的神色,只能违心的点了点头。
“嗯”一字还没吐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我转过身,看到莫雨伫立在醉花荫的小路中央,背枕着清冷的晨曦与醉人的野梅花香。一水的湖光山色,他的目光从眼尾斜睇着扫过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锐利感。
我想了想,掏出备用的发带,迟疑道:“你也想要?”
莫雨不说话,看表情似乎不太高兴,但他不开心已经是日常了,我神色如常的把发带收回去。
收到一半,面前伸来一只手。
“……系上。”莫雨看向别处,闷声道。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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