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华谷(改错字)(2 / 2)
“你算哪门子的华老大。”莫雨轻笑着嘀咕道,故意板起脸刺了我几句。
淡星如水漫过他的侧脸,章台上的灯火氤氲着迷离的光,似有萤火灵动的聚拢过来,那点强撑的冷漠很快就消融了。他觑眼看我,影影绰绰的浅笑含在嘴角,花间竹下,月中无树,影亦无波。
薄花流水,笛声潇远,唯有莫雨那点风流轻巧的笑容落在心上,那般清微淡远,就仿佛我记忆里他游离般气质,毒发时极其冷漠的乖戾邪气,都只是掩盖内在的表象。
他仍旧是那个英俊而又有些骄傲,有些冷峻的少年。此时灯火绛楼纱,落叶缤纷,我看着他,想到他的名字。
莫雨,我在心里怙惙——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真是个极美的名字。
我对他笑道:“明天还去吗?”
莫雨慢慢翘起一边嘴角,光阴柔和,将一切都照成温软的样子,他一缕视线飘过来,扬眉道:“有何不敢!”
我肯定是没什么不敢的,还在稻香村的时候,刘村长就曾经抄着扫把追了我大半个村子。最后,他气喘吁吁的撑着的扫把,望着躲在树上对他眨眼的我,气急败坏的说我这熊心豹子胆,往大了怕是敢骑到天王老子头上。我靠着树干晃着腿,笑嘻嘻道要是能碰到天王老子,我肯定拐个高贵清傲的仙长回来,保证一天三趟的喊他叔公。
村长气到失智,当即就想用膝盖折断扫把发泄怒火,但因年纪较大又骨质疏松,不仅没折断扫把,还把自己的大腿骨折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个月。
在洛阳的第七天,我们就被赌场联名制裁了。
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我记性太好,叶子戏的牌局就算是多出一张牌,我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更别说庄家出千混进去十几张。当面拆穿庄家出千总归不太礼貌,为了感谢他让我赢了这么多钱,我想自己应该委婉的提点一下。于是,对方一出千,我就跟进一模一样的牌……几次之后,我觉得傻子也能看出问题。
庄家是不是傻子暂且不提,但赌徒的智商显然在水平线之上。忠实客户为此集体暴动,不出意外,我们被轰出赌场。又因为赌场内部都大多不干净,众人心有戚戚,我的名声迅速传开,仿佛自带贫乏气场的瘟神,就算是稍微偏头往某个方向看一眼,也会有赌场的打手警惕的望过来。
远鸿携花香的夜晚,秋灯分照。我们再一次被赌场的打手轰出来,三个人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深浓夜色发愁。
宫月只余清浅侧影,嵌在飞翘的檐角上,仿佛将浓墨来淡写的画影,青砖纵横交错,显出冷硬的线条。
莫雨一拳砸到墙上,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我觉得莫雨理解问题的方式太过硬核,赌场欺负我们是因为输钱输到心肌梗塞,换言之,是我们先欺负到人家头上。这就像我被赶出来之前,特地用轻功略到赌场主人耳边,轻声念了三遍“你输给我的钱真好用”,把人气到眼睛都直了。
所以说,他可能小赚,但我绝对不亏。
“吃糖葫芦吗?”
我懒洋洋的问毛毛,他微蹙眉的盯着地面,看样子也是神思不属。被我一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鸦色额发划至耳侧,显露出清秀的眉眼。
夹道寂静深远,更漏声随风延响,与之一起的,还有拂过脸庞的苇花碎末,沾在披散的黑发上,像是几点绒亮的微光。
他抿了抿唇,线条秀致的眼睛转向我,月光浮在瞳孔上方,些微的发亮。他问我:“莫雨哥哥这么生气,小华不生气吗?”
我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没赔钱。”说着我掏出了根糖葫芦,自己咬了一口,含糊道,“赚了一波就该跑,做人,千万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
毛毛:“……”
我看了眼他貌似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平静的舔了口糖皮。刘村长总说我缺心眼,但我觉得自己的思维很有逻辑,其他人不能理解,实则是他们没有逻辑。
毕竟俗话说的好,打得过武功,打不过轻功嘛。
三日后,我们整装待发,实行战略性转移政策,具体内容就是乘舟西行,驶入枫华谷。
依循流水而下,两岸峻岭藏在雾幔后,立于舟头也只见朦胧的淡红色。但若是踏上潮岸,迷雾散去,入目就是浸在浅溪里的殷红枫叶。
玄霜覆于青黑礁石,淡金色的荇草游波荡水,红枫浮溪,连涟漪都是秾丽的赤金色。
山路崎岖又难行,初来乍到的第一天,我们就不负众望的迷路了。
三个人用野外求生小知识苟了十几天,尝遍了枫华谷的野味和山蘑菇,终于在把自己毒死之前找到了一间山寺。
抬眼碧天草色,百步高的青阶之上,一座孤伶山门,山海一望无际得即使平静也似蕴藏着波涛。
我们到山门之前,还猜测过深山老林的佛寺到底算山寺,还是破庙,前者可以住人,后者勉强可以住人。等真正站在庙门前,好巧不巧的正遇上僧人出门送客。
我们三人乖巧的让出道,借着山光,在角落里打量着这些客人。
我说:“有客人,稳了,能住人。”
毛毛惊讶道:“那些人衣着好奇怪。”
莫雨迟疑道:“像是……东瀛人?”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穿着青灰僧袍的僧人合什一拜,对面的是一身劲装的异国人,腰间别着单刃的太刀。仔细看后,我发觉僧人拜的并不是刀客,而是他身边白袍黑领的人。
隔着茂密枫枝,很难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能大概看到毛绒黑领掩映的半张侧脸,霜白发色。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随喜赞叹。”僧人低眉顺目,轻讼佛号,“谢施主,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对方的面貌依然挡在火红枫叶后,却能看到那仿佛层叠枫叶也盖不住的,冰一样冷澈倨傲的眸光。他冷然道:“我与那人的过往,既不必诉于旁人。“
云亭尘下,风隔着轻烟低吟,钟磬声沉闷一响,惊动群鸟,啸动山林。
“也轮不到你来指摘。”
下一秒,对方拂袖离去。
我蓦的愣住。
这一刹那,似乎风中飘来微凉的降真香,萧远疏淡,似乎花香,又似乎三清天外雪,盈满襟摆,盈满衣袖。
临近的涧溪,高耸入云的远山,到处是苍茫散漫的枫林海。说不清是幻觉还是妄想,这铺天盖地的黯然销魂色,如同岭上开满了不谢的桃花。
有红尘万丈扑面而来,又仿佛那跳不出的化外一方。
赭褐色的树根盘踞在山崖上,清亮的山涧漱过光滑的根系,叮咚流水一响,几点水珠溅到脸上。
我这才回过神,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雾气岚岚,山钟又响,我突然想到,五年前,我在山道遇到素衣道袍的洛风;十三年前,村长在溪涧旁捡到还是婴儿的我。
与今日一样,都是枫林漫山的秋天,像极了命运的别有用心。我又望向对方消转于阶道的蓝色袍角,那点让人恍惚的降真香散去,很难理清此时的思绪,唯一的想法就是,没看到脸很可惜。
实不相瞒,我觉得他可能是我爹,但是这年纪有点大……难道是我爷爷?
这种可惜感伴随着我们被迎进寺门,引路的小沙弥带我们穿过大雄宝殿。极静的院房,斗帐檀丝,木鱼声沉重得仿佛敲打于心弦上。
慈眉善目的佛像拈指微笑,一言不发,然更胜千言万语。清扫供案的老僧背对着我们,小沙弥躬身喊了声住持,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学着样子毛毛糙糙的行了礼。
老僧转身问:“刀宗的客人送走了——”
话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我,苍老的眼中光华几转,翕动嘴唇道:“你是,你是……”
我茫然的看了眼老僧,又看了眼同样状态之外的小沙弥,忍住了问他住持有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的冲动。
老僧急促的向我走来,连脚底的蒲团都忘了避开,被绊倒前,我连忙扶了把他。
“谢施主——”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挠了挠头,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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