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与魔术师（2 / 2）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我立刻又买了一杯咖啡，端着他穿过马路朝教堂走了过去。

攀谈者已经离开，老牧师回身准备进教堂。我叫住他，将手里的咖啡递了过去。

“自作主张买了一杯，也不知道您爱不爱喝。”我对他道，“如果不喜欢的话就送人吧。”

他看了看我，忽然笑了，接过了咖啡。苍老的手上满是皱纹，也不知道他在这地方多少年了，说不定跟教堂门口那株老橡树差不多。

“我经常看见你从附近经过，”他对我笑道，“在这上班的？”

我点头，指了指工作的地方，就准备告辞离开。他却喊住我，示意我到他面前来。

“万圣节快到了，人容易做梦。虽然是西方的节日，但如今文化交融，气场也会受到影响。”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脖子上挂的十字架，“无功不受禄啊，不能白喝你的咖啡。”

他将十字架挂在了我的脖颈上。我想拒绝，他却要我收下。

“愿上帝保佑你。阿门。”他对我比划了一些手势，“也保护你的灵魂。”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端详那枚十字架。它似乎是纯银的，有些年头了，上面装饰着一些蓝色锆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很喜欢，只是链子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有点担心它会断掉，打算回头换个新的。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东西交给我有什么寓意。不过，我没想到很快它就有了意义。

万圣节是星期四，主题活动在那天开幕，持续一周时间。而我们选在了星期五晚上入园，甚至有几个人将买好的衣服带来了公司。我家就在附近，下班的时候我要他们先走，我晚一点再去。

回家之后，我洗了把脸，想了想还是吹了头发，换上黑色风衣和马丁靴。看着镜中的自己，无端觉得面孔有些阴郁。

老牧师送给我的十字架还戴在我脖子上。我握住它闭目祈祷，希望今晚一切太平。

赶到游乐园时，比约定时间迟了一些。那些家伙已经在门口排队了，他们一看到我就吹起了口哨。

“不是说不打扮吗！”有人嘲笑我，“这身挺适合你啊！”

“那我真是很感谢。”我一边说着，一边仰头去看夜幕之下的游乐城。他们将门票附赠的手环递给我，可以坐游览车使用，我接过来套在了手上。

这地方在平常的时候只是普通的娱乐场所，无论是云霄飞车还是旋转木马，或者摩天轮和激流勇进，各种娱乐设施应有尽有，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豪华。

不过无论如何，我依然还是觉得，我并不是那么想来，至少——不是今晚。

有些时间是特定的，很特殊，而要格外小心。

门口有小商贩在卖糖果，几元钱一大包，可以分给游乐园里扮鬼的工作人员，于是每个人都买了一些。轮到我们检票的时候，这群人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地冲进了乐园的大门。

扑面便是一个巨大的南瓜头。我推开它，惊讶地发现主办方将元素安排得很好。随着夜幕降临而四处游走的鬼怪，悬挂起来的各种恐怖肢体，还有播放器里那些恐怖的音乐和婴儿的哭声，甚至那些商品店长都将自己打扮成了各种妖物，到处吓唬游客。

果然是群魔乱舞……我刚想问问他们先去玩什么，结果一会功夫这群人已经跑得看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一群恶鬼中间，享受着被它们围起来注视的感觉。

我后退一步，鬼就上前一步。我上前一步，鬼就后退一步。两方僵持了半天，我忽然想起袋子里的糖果，于是挨个发了糖，鬼们得到了糖，这才满意地对我露出獠牙，放我离开了。

一脱身，我立刻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消息，问他们什么情况？

群里有人回复我说自由活动，时间自行安排，随便玩。

我叹了口气，只能拿着南瓜袋子慢悠悠地观摩四周。一辆游客巴士从我面前经过，我微微让路。等巴士离开的时候，那些挂在栅栏上的骷髅和假尸映入我眼帘，做得倒还逼真。凑近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居然连皮肉外翻后的肉沫和血丝都做出来了。

还真是精细，看来为了这个活动，倒是下了血本。

旁边有家吸血鬼茶馆，我进去买了一包血浆饮料。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有人在画涂鸦，我远远地看着，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画一个。

但就在这时，周围忽然传来一股阴冷的气息。我脖颈发凉，感觉头顶一阵风过，立刻转身，赫然看到了出现在面前的镰刀。几乎是本能反应，我后退两步，差点摔倒。旁边有人拉住我，刚要说声谢谢，却发现对方是个无脸护士，正歪头盯着我看。

这一下把我吓得不轻，然而还未给出反应，一个孩子就扑进了我怀里。我毫无防备地低头，正对上她那鬼气森森的脸，当即将她推到了旁边。

这里的工作人员真的太敬业了，吓唬游客不遗余力。我赶紧溜到一旁贴着墙走，一路躲避着鬼怪的跟踪，借着黑夜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下。那群没良心的人已经各玩个的去了，有几个在群里炫耀着跟鬼屋厉鬼的合影。我想劝他们别乱拍照，但想想还是没有多说。

没人陪同也无妨，我自己找到了旋转木马和跳楼机。夜晚凉风习习，四周灯火通明。黑夜的惊悚与尖叫声融为一体，我喘了口气，看到没人跟着我才放松了下来。

夜晚的好处就是能够隐藏很多东西。我坐在观景台上，眼珠微微泛红。我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东西，但是举目所见一切正常。

即便真有什么，大约也都混迹在鬼怪和游客之中了。这是它们狂欢的节日，本就不该干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戴着十字架的缘故。

玩累了的时候，我又去买了一包血浆饮料，找了个长凳坐下来休息。手机忽然响了，他们说晚会表演即将开始，水上灯光非常好看，友情告知一下。

我看了看宣传图，果然是推荐项目。我这人向来从善如流，立刻收起手机，拿着饮料走了过去。

游乐园的中央位置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当中建造着一个小岛，放置着一个塔楼，可以容纳主持人在站在上面。最佳的观看位置早已被占据，我只能站在一处偏远的栏杆外遥遥地看。那上面似乎有人影，但是却又看不真切。

真奇怪，都不给主持人灯光的吗？难道就这样黑着播报？这活动可真有意思。

血浆饮料洒出来几滴在我手背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游乐园，充满了势在必得和自信。

“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欢迎来到万圣节之夜！”那声音清晰平静地说，“我是游乐园的节目总监Fisher，也是这里的魔术师和时间管理者。我掌管着这座游乐园，在这个恐怖的不眠夜里，让我们尽情的放纵和狂欢吧！”

我抬起头，感觉到应该是那湖中之人的声音，不过却依然没有灯光给他。

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播音腔一样，只是带着一点点有些电磁般的口音，仿佛来自深海。听不出他是哪里人，甚至有一种……他好像不是东方人的错觉。

我正猜测着，灯光忽然亮了。无数光柱汇集在湖中央，逐渐映出了那人的样子。他穿着一身维多利亚时期的斗篷礼服，深黑色，脚踏一双同样黑色的靴子，头顶戴着漆黑的高筒礼帽。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依稀能分辨出他很高，身材修长，似乎有一头金棕色的头发。

他优雅地对着远处的观众行礼问候，摘下了他高高的帽子。灯光舞会开幕，人群开始欢呼，百鬼咆哮不止，热烈地欢迎着来到这个世界做客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着遥远的湖面只看到一个侧面剪影，但我却觉得他有几分熟悉。不是在哪里见过，而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种熟悉感。

但我又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十分莫名。于是我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