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进去的人都死了。”
苏道青的双眼猛得睁大,他颤抖着声音道。
“那你为何还要进去?”
“妖是记仇的,尤其是像我这样被人欺骗,抽掉半身筋骨的妖,此生若不能报仇,我何苦苟延残喘。”
“他为何待你如此狠?”
“因为我是妖啊。”
女人的声音低沉,失去了她一惯的勾人,苏道青反而有些不适应。
“妖本就不为世道所容。”
“可我偏偏就要以一身之力,搅的这三界无光,可惜啊,养了这么多年,筋骨倒是长齐了,修为始终没恢复。”
“疼吗?”
女人一时哑声,而后调笑道。
“当年你问我何处疼,今日又问我疼吗?”
“可这世间百般痛苦,无一不疼。”
“先是心死,而后身冷,再入冰渊,辗转反侧,何处不疼?”
“那修仙真能百年不死?”
“小乞丐你想修仙?修仙能叫你十年如三年,百年不过三十年,待你进得永我之境,十年不过一年,也算得百年不死,待你除了我这么一只妖后,你更能立地成仙,千万年不灭。”
“不,你不会是剑下妖。”
闻此女人又笑了。
“就凭你,百年之后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可莫成了我手中之血。”
二人再未开口,只静静看着这红梅傲雪,天亮之时,女人要走,这次苏道青道。
“莫要再来了。”
“为什么?”
他看着满地白雪,身后似重山压在心中,久久未语,半柱香后,女人已走,他还做着托举的动作未停。
“因为良辰太短,苦愁漫漫。”
岁月如白云苍狗,转瞬即逝。
三十六岁的苏道青在某一日清晨,辞去丞相事务,辞掉太傅官职,轻装出城,拜得一寺庙住持,愿剃发修度。
老和尚言他尘缘未了,不愿替他剃发,他长跪三日不起,住持见他决心已定,悠悠长叹,招他入得寺来,沐浴更衣,剃度出家。
从此,一代名相竟成了寺门的扫地人。
许多人不解,就连芷桑也不明白了。
那日正是苏道青四十二岁的生日,他沉默着将寺门的九十九阶台阶扫净,待走到最后一阶时,红衣女人正盘腿坐在台阶上,歪着头看着他。
“小乞丐现在成大师了,不知会不会收了我这小妖怪?”
“施主莫要说笑,佛门清净不容女施主进院。”
“和尚你不老实,我明明坐在院外,你偏要叫我进院。”
女人二十岁时的相貌,美艳得如同他池中养着的那尾红鲤鱼,朝自己摇动尾巴时,搅动水涟一圈一圈,也害他的心海泛波。
前半秒她还坐在台阶上,下半秒她已出现在他面前,她站在高一处的台阶上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柔声道。
“和尚,你长皱纹了。”
是啊,他只是这万千蜉蝣中的一道虚影,怎抵得过时间的侵蚀。
面前这人吐气如兰,他索性闭上眼睛。
“施主越矩了。”
芷桑生平不喜有一,那就是有人同她提规矩,她一自深山修炼而来的妖怪,无父无母,有何规矩?同她讲规矩的人大多都已死在她的手中。
可她允诺过护他一世安稳。
芷桑皱着眉紧迫的盯着面前这人,苏道青也已有所感,正欲抽身而走,一温润之物贴上了他的唇瓣,他猛得睁眼,她的唇正在他唇上抿动,相隔咫尺。
“你……”
他刚张嘴,女人的舌头就已伸了进去,贴着他的舌头微微一勾,便欲收回,谁知这本像个稻草人一样的男人,忽得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唇分。
女人揉着自己的嘴唇笑道。
“原来亲人是这样的感觉。”
“我看你这和尚也不守规矩。”
“我……”
“和尚,计划有变,我现在就得回荼山了,我来是向你道别,当年赠你的那块玉佩能护你一次,但我来时算过你的八字,你后面平平,并无大波,想来是能一生顺遂。”
“趁我还在,还有两个心愿你得快些许了。”
他这次没再提‘施主’二字,沉默道。
“我要你能从荼山平平安安回来。”
“可就算我回来了,你也早已消失在这个世间,这心愿与你来说并无好处。”
“有的。”
“什么好处?”
“知你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好处。”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允。
“再无其他心愿?”
“并无。”
“那有缘再见。”
芷桑同她来时一样匆忙,走时连一缕清风都未曾留下,男人站在原地很久,久到日暮西斜,余晖浸寒潭。
他方才拾起那根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扫帚回了寺内。
此后辗转三十一年,未再得一见。
苏道青死时,正坐在自己的厢房中,小和尚前来送食,惊觉师伯早已去世,面前的白墙正中挂着一副丹青。
画上女子一袭红衣,坐在高高的树上,眼神迷离,双腿犹如空气,若影若现,画下写着这么两句话。
“十年颠簸,街头巷尾,万般苦楚,无一不知。”
“一生苦短,唯你如光,耀我前路,漫漫无期。”
小和尚惊慌之间,转身唤人,那副画突的燃烧起来,最后连一丝痕迹也未剩下。
荼山,一场酣战之后。
芷桑正在沙地里仰面休息,有风吹过,她猛得睁开双眼,右手一挥,一团光影出现,只见那老和尚背对着她,歪头而去。
看来大限已至。
她如此想到。
右眼却有泪流出。
我为什么要哭?
再也不需要去催促一个人尽早许愿,她应是庆幸的。
可泪水越发汹涌。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当自己是失了一位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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