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2 / 2)
林移桃将鸡肉一锅炖了,撒上盐罐里最后一把盐,姜织姐弟俩饿过了头,从锅子里舀出来就往嘴里吃,被鸡汤烫得嗷嗷叫,才五岁的姜犁啃着鸡肉边吃边哭,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小小的牙齿咬啊咬,连鸡骨头都咬成渣碎子咽了下去,他爹在世时候,儿女何曾馋成这个样子,惹得林移桃又是一通抹泪。
自打这一回过后,林移桃总算坚定了心志,重新振作起精神,儿女是盼头,再如何痛苦难熬,总归要将姜织姜犁好好养大。
一个力微体弱的年轻寡妇,要抚育一对儿女,大的不足十岁,小的那个才五岁,都是张嘴要吃要喝,干活又帮不上大忙的年纪。娘家家境也难,兄长懦弱,嫂子凶悍,借升米都难,根本帮衬不了几分,而夫家这边,丈夫姜顺时死后,其他两个兄弟不但没有怜悯帮扶,反而借口林移桃养不起牛,不会耙地耕田,用几亩靠山的旱地,把她家靠溪的良田都换了去。
这些年,姜家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当真是苦楚说不尽,道不完,而若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她娘亲又怎会舍下脸皮,豁出命去,干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来。
姜织知道她娘为什么会选择村里祭祀这日,冒下这等大险,因为她弟弟姜犁,今年整满十岁,而今日,正正好是他的生辰!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别说肉,几乎连油星子都少见。姜织因此记得分明,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这个时候,她跟弟弟前一日堆了雪,受了寒,睡得迷迷糊糊,娘亲突然回来,塞给她一只拨光了毛的白鸡,让她和弟弟带着去山里烤了,吃了才准回来。
哪怕姜织再不懂事,也断然不是吃独食的人,娘亲好不容易“借”了一只鸡回来,姜织姐弟虽懵懵懂懂,但怎么说都不肯出去吃,娘儿仨推来推去,到最后她娘几乎要哭着打他们,又凶又急的让姐弟俩快跑出去。
这边话还没交待清楚,姜仲福就领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来了。
甫一进门,搜都不用搜,就闻见一屋子湿鸡毛烧焦的臭味,当场人赃并获,姜仲福一声令下,就叫人用麻绳将林移桃捆了起来。林移桃做贼心虚,吓破了胆子,冤都没喊一句,腿一软倒在地上,被人拖柴一样拖着走的。
在此后人生十几年里,姜织每每回想起这日,皆是痛心入髓,她憾,她悔,她恨,她甚至以此为耻。
她娘亲,被抓到祠堂后院里,同用来祭祀的家禽关作一处,因当日祠堂要用作祭祖,族长还没来得及当着全村的面开堂公审,大约她娘亲自己羞愤难挡,当晚一根草绳挂上了房梁,结果了自己性命。
而她跟弟弟姜犁,从此不但成了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还背上了偷鸡贼子女的恶名,被村里上下老少看不起。
那时姜织年近及笄,如果爹妈齐全,已经到了盘婚论嫁的年纪了,但她这种状况,好人家没人肯下聘礼,想娶她的家里多半有隐私难处,嫁过去就如同跳火坑,但村里村外的小伙汉子又爱招惹她,胆小的路过了偷偷瞧几眼,胆大的索性直剌剌盯着看,偶尔发发善心给点好处,嘴上还不忘调戏两句,惹得村里那些长舌妇们时不时背地里嚼舌根,骂姜织狐媚子,再三告诫子女不能跟这种不要脸面的货色来往。
她嫁不出去,还险些被欺辱,之后的人生经历种种苦难,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大年三十这天,她娘想给她弟弟姜犁贺生辰,偷了一只鸡,被当场逮捉。
而死过一回的姜织,恰恰又重新回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清晨,阻止了后面一切的发生。
天边又飘起了细雪,喧嚣散尽,房门一关,屋内此时陷入一片沉寂。灶膛的柴火燃的正旺,不时发出噗滋滋的声响,是有些润的木枝经炭火一烤,冒出的蒸水汽儿声。
林移桃呆滞地靠坐在角落里,手里还死死握着那只篦子,双目无声,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彤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这个寡妇可怜又狼狈的模样照得无所遁形,分明年纪也才不到三十,分明当年算得上是十里八乡头等冒尖儿的相貌。
姜织看着她已经起了斑白的鬓角,和纹理皱痕明显的眼尾,忽地扑过去呜咽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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