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牲畜草木并无区别。拘泥于形式便非佛家真义。飞白不耐烦她一口一个佛经,一把将她扯进浴桶。小姑娘不仅吸引着男人的目光,飞白也有贪婪的欲望。她的手在萋萋芳草里逡巡。
“你说佛家讲究六根清净,为何不将这里也剃了去?”飞白漫不经心地调笑,她也是饱读诗书的小姐,最看不上梅子这幅心如死灰的木头样子。她戳了戳柔嫩的草地,看她不由自主地打战。飞白伸手摸她不留重发的脑袋,“头发是烦恼丝,这儿难道不是欲孽根?”
梅子被她彻底问住,小脸飞上红霞,那份袅娜婉转便从僧衣僧帽的桎梏下冒了出来。
“脸红了,这才对。”
飞白哼笑,一张面孔明艳不可方物。长长发丝飘在水面上,双脚轻盈地打着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梅子几欲折颈,玉白的颈子后仰,头要抵在在浴桶边儿。而她双眉紧蹙,红痣轻颤,茫然睁开眼,泥塑木雕的佛陀也成了红尘懵懂的凡人。
她凶猛吻着小尼姑,脸蛋,耳根,脖子,一路啮噬。飞白的手禁锢着她,捏一捏耳垂,抚一抚头颈,粉白光润的皮肤,探出密密青青的发根,她望着那晶莹玉山,落了雪的山丘,蓬勃欲挺出鲜红的果子,幼小的鹤洗去了灰尘,便露出本来的鲜妍面貌来。“梅子,这名字真可爱。梅妻鹤子,倒也雅致。”
梅子看着她一会,顾飞白双目泛红,像是逆风燃烧着的火,要将周遭一切都燃烧殆尽,她自己就不痛?她又静静闭上眼,双手合十,“让太太耽于情、欲非我所愿,但若是我能让您多一丝慈悲心肠,那么,我愿意。”苏梅子不怕破戒,她只怕在十丈软红中迷乱了心智。这么说着当真放松了自己,慢慢搂住飞白的颈子。
飞白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你在可怜我?少来那副割肉喂鹰的假慈悲了!你以为你是谁?能救得了我?你连你自己的师父都救不了呢。”飞白的脚一抬,哗啦一声撒了她一头一脸的水。水珠滴溜溜从梅子的头顶眉睫滚下来,只见飞白阴狠地盯着她,眉目带煞,蛇一样的目光。
梅子依然平静地贴近她,不带情、色的亲昵。她的眸色极淡,浅浅的褐色,倒映出这世间万象,倒映出她的狂乱。她不像是自荐枕席的僧伎,倒像是肉身布施的菩萨,下一刻就呈现出骷髅象。
顾飞白憎恨她无由来的悲悯和佛骨,贪嗔痴是人间至毒,她凭什么没有?只要她一声令下,就有人可以挖了她这双故作悲悯的眼睛,毁了她的干净清白,让她在疼痛和鲜血中醒悟,像以往的姑娘一样,在地上连滚带爬,匍匐在她的脚下说我不敢了。
热水刺激得她浑身战栗,飞白为自己的想象兴奋得笑起来。折断了翅膀的鹤,关进金笼子里和她一起受折磨。焚琴煮鹤的暴虐|欲|望升腾,她狠狠捏着梅子的下巴,猩红的指甲嵌入肉里。只要她敢哀求一声,飞白立刻就会让她血流披面。但苏梅子还是一副皱着眉头的玉雕像,让人胃口大失。飞白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在她脸皮上打了个圈儿。
“非医好医,无病说病,欲人遵己,佛之咎也。”顾飞白斜眼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假惺惺的模样。”
她的手骤然发力,梅子默默忍着,眉头微蹙,依然垂着眼睫,身体微微颤抖,却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又成了一具佛像。不知道为什么,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小黛的身影和她重合起来。只是小黛经常垂泪,而梅子则整日静默。
“滚吧。”她平复了杀机。“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是,太太。”她一福身,穿了衣服就走。
梅子暂时碰不到,何弘武也不在乎。他从来不缺新欢。梅子在她身边,见过飞白种种,方知也是个挣脱不出爱恨纠缠的可怜人。她并非时时刻刻都暴烈乖戾,在很多个夜晚,飞白也会有一刻娴静,或是看书,或是绣花,或是与她对弈,到最后总会陷入长久的怔忡。
她让梅子为她卸妆。梅子轻轻梳着她的发,再看看水银镜里的面孔。脂粉残香,口脂抹去半边,一半是朱颜丽色,一半是苍白倦容,令人心惊的对比。飞白细细看着自己的脸,仍然窈窕美丽,可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半生,那细纹长在了已经枯败的心上。
“梅子,人若为五欲所困,该当如何自救?”她垂着眼,唇上最后一抹艳色被抹去,剩了淡淡粉白。
梅子沉默一下,淡淡道,“太太应该比我更清楚。您既不愿提起,也不肯放下。若要自救,无非就是断、舍、离罢了。”
断舍离。她的口气平静无波,飞白却听出其间苍凉的意味。她不解小小年纪的梅子怎么就能参透这些晦涩的道理。飞白长长叹了口气,原来她也会叹息。她的手攀上梅子的脖颈,顺着往下,轻轻按在胸膛上,感到那颗心怦怦跳动,不急不缓,无爱无恨,自然也不会有痛。
“断舍离?你可曾历经世情?可曾有过真正的悲喜爱恨?你体会过相思的滋味吗?你知道人若癫狂,是由不得自己的吗?你如今神思清明,自然不会堕入迷障。”飞白惨笑。“谁不想心若琉璃,谁愿意满身罪孽?我明知自己执迷不悟,明知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可我已经没有退路!”
她忽然心痛起来,眼角一滴泪欲坠不坠,“我既不能委身顺应自己的命数,也无法反抗我所依赖的恶业,诸般苦痛,这就是我的报应。谁也救不了我,梅子。”
梅子垂首,给飞白披上衣裳。飞白靠在她怀里,之前的跋扈全都褪去,只剩下了茫然的安静。梅子身上没有脂粉气,也无花木清香,什么也没有,只有肥皂在僧衣上留下来的气味。小叶紫檀的佛珠缠在腕间,也是唯一能彰显她小姐身份的东西。飞白看了看,又想起自己给了小黛的那枚水滴坠子,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小黛,小黛!她闭上眼,心中哀楚难耐。
梅子吹熄了蜡烛,轻轻扶她就寝。
飞白突然道,“梅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梅子的手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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