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小黛也知道尔冬,那丫头温声劝慰几句,这下就不再惊慌。飞白又细细叮嘱了尔冬几句。按医生的方子熬汤药,还要煮能消化的细米粥,再准备好轮椅推出去晒晒太阳,陪她说说话。尔冬应了,又笑叹,小姐对沈姑娘真真上心。飞白不语,如何能不上心?她失而复得的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捧到手心里还来不及。原先她本该带小黛走。直到事无巨细地叮嘱完毕这才出去。梳洗用饭,飞白换了衣裳,是该回顾家了。她扯出一丝冷笑。
顾家还是和以往一样阴沉。不带一点人气。见过众人虚以逶迤,飞白一脸淡漠。
顾飞白终于见到了幼妹顾林林。她嫁人的时候,林林才六七岁。如今她已长成十六七岁的娉婷少女,正坐在绣房里做针线。房间里有水仙淡淡的幽香,日光从格子窗里照来,尘埃飞散,仿佛一幅古旧的画。
飞白看着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心里如捣烂了柠檬,逐渐生出嫉妒和贪婪的野火。她被顾夫人教养的很好,是个娴静的闺秀。鸦黑的头发盘了个纂子,缀了个雪白的绒球,倒很是俏皮。一双多情妩媚的星眸低垂,花瓣似的唇微微抿着。身上是一件湖水绿的阔袖对襟衫子,裤脚下一双蝴蝶落花的绣鞋,裹成尖尖的两个小粽子。
好啊,年轻真好。飞白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林,心中飞快打起了算盘,何弘武姬妾众多,却始终没有子嗣,这一直是他的烦恼。若是林林可以到她身边……
林林见飞白一直望着她,不由抬起头,疑惑道,“姐姐为何总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飞白温和道,“我是看林林成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呢。”
林林不答,低下头嫣然一笑,飞白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室内的花全都盛放了一样。她用手帕掩着唇,那双多情含水的眸子略过飞白,在她脚下的高跟鞋上一顿,闪过一丝异样。
飞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愁绪,在她注视她的脚的时候。她心头一动,徐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林林也十五六岁了,可有在哪里上学?”
这话刺到林林的心头。她的脸上仍是沉静笑意,只是含笑的嘴角微微下撇。“并不曾,家里请了西席先生来,不过教几个字罢了。”她也想去那些新式学校呼吸新鲜空气,只是祖父和母亲不允许,总说什么祖宗家训,秉持闺秀之态这些话。那些蓝衣黑裙的女孩子,她们乌黑的发梢在跳跃,莹白的手腕在挥笔,敏捷的步伐灵活矫健,笑声清亮滚圆飞出校园,这一切都在林林的心头挠痒痒。她羡慕那些自由的姑娘。
然而听到母亲的训斥声,她不得收敛情绪,以一个闺秀该有的贞静姿态,并上疼痛不休的双脚,温驯而沉默地垂下脖子,等着别人安排她的命运,等着一个陌生男人挑开她的盖头。
可她心里是不甘心的!堂姐的仓皇离开,更是在她心里种下了火种。如今被飞白这样一问,心里越来越堵得慌。
飞白将她不自在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为什么不能让林林也和她一样,憎恨着顾家呢?她喝了口茶,朦胧的水雾里,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当初我还没出阁的时候,你还只有一点点大,抱着我的腿喊我姐姐,和我也很亲。”飞白露出一点怅惘的颜色,“那时候,你还活泼得很,哪里像现在这样安静。”
林林垂眸,手指在绣花上摩挲。她原先也是活泼的女孩子,只是在飞白走后不久,被母亲强行缠了脚。女孩子的哭喊声叫破喉咙,惨叫声太瘆人,野猫也屏了声气。眼泪飞溅,永远没有干的时候。脚趾头被齐齐掰断,一层层的布裹上畸形的骨肉,压在脚底板子下走路,也将她性子里的鲜活灵气也压了下去。
每天踩在刀子上走,她疼极了,只好用膝盖在地上挪,最爱蹦蹦跳跳的人,爬着走。若是要出门,非得有力气大的丫鬟架着。她奄奄一息哭求道,“娘,你好歹疼疼我,我不能走了!”顾夫人将她搂在怀里,也心疼,“我的儿,我是为你好,疼一疼,也就过去了。”
过去了?民国十多年了,废止缠足了吗?怎么女孩子还要受这样的折磨!她的牙齿咬破了唇,泪水落到上面,只有咸而苦的疼。她被困在这座阴森森冷冰冰的宅子里,像不得投胎转生的水鬼,若有换命的机会——飞白归来,是个变数,却也是个机会。
飞白的一声叹息将她拉回现实。“我回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没什么挂念了。”
她走过去,疼惜地抚着林林的脸,“可是林林,姐姐知道你过得也不好。”
林林睁大眼睛,对上飞白的眼眸,如怜如痛,当真情义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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