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林林咬了一口杨梅,酸甜的汁溢出来,肉瘪下去,渐渐的就涩了。小黛虽目不能视,却敏锐地感到她的忧悒。她拉住她的手,温软的掌心,棉花一样包裹住凉意。
“我们等会好好玩,你飞白姐姐最可恶,咱们只让她做东。”小黛刮刮林林的鼻子,胸腔里一颗惶惑不定的心,就这样慢慢安稳下来。小黛的身子骨瘦弱小巧,林林高挑,又在生长期,个头几乎要超过她。可是,她身上有种飞白没有的东西。一种软和熨帖的孩子气,难怪冷厉如飞白也割舍不下。
大白天,到处都是热闹,满是市井的烟火味道。小黛很喜欢这些俗气的市声,眼睛看不见,耳朵鼻子就充作了眼睛,安静的时候,陷入一潭黑水,沉沉浮浮,不知生死,只有在人声喧填中才知道自己还活在人间。路边的烤白薯,糖栗子,炒瓜子的,她竟都能分辨出来。飞白带她去路边摊看小玩意,刚拿起一个拨浪鼓,小黛的脸色突然淡了下去,她下意识后退,手很凉。“不,不。”她说,脸上神情惊痛。
飞白没问什么,只静静揽住颤栗不休的她。她们都有难以言说的过去,随时都会再从沼泽中血淋淋地冒出来。
林林也在看着街上的人,附近的吵闹声让她转头,一个提着菜的女人撞到了小贩的摊子,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她连连道歉,很谦卑的模样。林林看她弯下腰收拾摊货,年岁不大,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张不得志的绵羊脸,五官却还秀丽,身上竹布衫子浆洗得发白,步履仓促。林林很感慨。
“下雨了。”小黛的声音将她唤回神。天幕成了沉闷的银灰色。她们并没有带伞,只就近在屋檐下避雨。稀稀拉拉的雨丝,飘摇无定,湿意一点点地浸染了空气。飞白去了伞铺,再回来时油纸伞撑开,小黛拐着她的臂弯,两人连影子都黏在一起。
林林早已习惯她们的如胶似漆,走在后面倒也没什么尴尬的。飞白的步伐慢悠悠,好让小黛跟上。小黛笑道,“这伞我也会做,破了也会补。”“哦?”飞白挑眉。“你别不信呢,不过要劈好竹子。你数数是不是有三十六根伞骨?”她们喁喁低语,相偕并行,看着是有情人的模样。
林林撑伞独行,微微叹了口气,眼角一睄,在拐角看见一阔太身边的西装男子,眉眼极像顾长泽。只是他何曾穿过西装,还打扮得人模人样?他一出现,准没好事。林林心中警铃大作,再看两人已经走了过去,她心生狐疑。又想到母亲仍生她的气,不肯见她,不禁沮丧起来。
林林的心事,也被这暮春初夏的雨浇透了,湿湿温温,欲语还休。就是刀叉下裹了酱汁的餐食,送进嘴里也毫无味道。
红房子的玻璃窗将世界一分为二,外面是深灰的天,泼天的雨,众人狼狈护着的生计。里面是靡靡之音,莹莹华灯,举止优雅的女郎先生。
小黛的肠胃消受不了西人荤腥,飞白也没让她多尝。尝了一点点焗蜗牛,小脸就皱成一团,五官都要飞出脸外。“真难吃,还没有我下的虾仁面好吃。”飞白很赞同她的观点,又开始想念她的虾仁面。不过小黛似乎很喜欢牛乳,牙齿咬着麦管,咕嘟咕嘟喝得很开心。飞白支着下巴,深深看她,眸子里也是欢愉的碎光,粼粼的。
梦一样。
林林看她们如此,就算再识趣,心里也有了酸意。她轻轻叫一声姐,拉长了尾音,倒将心中的委屈也给拉扯出来。小黛红了脸,很有些愧疚和自责,飞白拉拉她,又看着林林温和微笑,“是我不好,一时将你忘了。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别的?”
她垂下眼睛。“不了……我今晚想回宿舍。有书落在那里,周一还要考试。我想总归方便些。”
小黛就要坐不住了,脸上红红白白。她想一定是自己太过忘形,让林林受了委屈。林林看她坐立不安,也不忍,就道,“小黛姐,等我考完试,回来与你说说话,好不好?”
林林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脸,飞白的,母亲的,陆坤的,他们的唇开开合合,都是命令的口吻。你要怎样怎样……她凄恻难言。无论她是进是退,总有人会不高兴。她像一头困惑的小兽,不知前路在哪里。
她本来可以沉得住气,偏偏半路杀出个陆坤。也难怪他冷,母亲早亡,父亲也不管不问,人人都在欢愉谈笑,谁会记得他的落寞不甘呢?林林心里柔柔一扯,她不切实际的善良令她生出些微怜意来。
林林摸不透陆坤对她的心思,既不是厌恶,那就还有前进的可能——那还不是太糟糕。林林心绪百转,先是凄惶,后来又渐渐地成了坚定。就算飞白知道他们来往,没有实质的证据,又能怎样?林林不是优柔的人,她在镜子前梳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林林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气,决定要和陆坤短兵相接。
大概是,顾家人的骨子里,都带着执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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