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学业?不是我说,你如今念的又是什么书?能当饭吃?你毕了业又能做什么?一个月只有二十块的女教员?读书认字也不过如此。还是说你不嫁人,和那些老学究一样把冷板凳坐穿?”顾夫人根本不理会女儿,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额头。
“说了顾飞白没安好心,把你当小粉头养,你这死妮子还和我犟!听到了没有!”林林不吱声,只盯着墙上的蛾子看。手中一个纸团飞过去,这蠢东西竟动也不动。
“我就要继续念书,妈!您看看现在家里什么样子——乌烟瘴气,不人不鬼,剩下的一些人又都各怀鬼胎。顾长泽还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腌臜事,您也该想办法该趁早脱身才是。难道就只有莱县这块地?外面哪儿不能去?”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自己才看到更宽敞的一角,怎么能又被锁在这里由人决定自己的未来?林林见顾夫人无动于衷,便发了狠,跺跺脚,“您不信我就算了,可若是逼我,那我也绝不会留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顾夫人的巴掌,有了打架的经验,林林这次很轻易地躲开。一双眼睛锃亮,像只发怒的小兽。
她绝不会留在这里!
飞白因为那一次的怒火,对小黛就格外温和,那温和里,或许还有些歉疚。小黛正拿药杵捣着中药,平日里闲着也是无事,就跟着医生学些药理。
飞白听她嘴里嘀嘀咕咕念着药名,可好玩,不由笑着逗弄她,小黛只轻轻道“不要胡闹!”于是推开她的手,“生气了?”飞白问她。小黛摇摇头,她心头一动,嗅着她身上的药味,一阵酸楚愧疚涌上来,“那天我弄疼了你吗?”
“都过去了。”小黛笑一笑,依旧是温柔的,“飞白不必介意的。”她拿起一个小纸包,让飞白闻一闻,“这是丁香。你近来胃不舒服,让尔冬煎了水喝,会好一些。”话题就这样轻描淡写带过去,她没说自己介不介意,想来还是恼怒她的。飞白怎么会察觉不出?她自嘲道,“没什么大碍,反而让你操心,我成什么了呢。”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飞白最近肠胃受了凉,夜里总揉着发胀的心口,自己却又不当回事。小黛没说什么,却是清楚的。明明恼她恨她,却又不能不在意,也舍不得不在意。于是一个小荷包掷过去。“里头有白芷、菖蒲、苏合香这些,又加了冰片和艾叶,去湿气的。”本来是想让尔冬交给她的,偏偏,还是没能忍住。小黛说完又咬着唇,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胸口。真奇怪,这颗心悲也由她,喜也由她,竟然自己做不得主。
飞白捏了捏香袋,针脚密密,是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黑黄相间,威风凛凛地瞪着一双大眼睛。想来也是准备了很久的东西。“我很喜欢,只是,怎么是个老虎?系在腰上,别人肯定要笑话的。”她珍重放在手里,微笑着问。
小黛也抿着嘴笑,“你自己可不就是个老虎?还怕别人笑话。”
“胆子越来越大了。”飞白拢了拢她散开的鬓丝,随后将她揽到怀里,那双手上有好些细碎的伤口,被细针扎出来的。“不过说的很是,小黛。”她顿了顿,终于将心事讲了出来。“那天无故让你受了委屈。你……”
听她语带愧疚,小黛顺势靠在她肩上,“我都忘了,偏偏你这人又提起,实在可恶。”她笑着,一对拳头轻轻砸她。那张脸虽是笑着,下垂的眉眼终究露出点难过,又不肯在飞白面前露出来,只好勉强笑道,“我去房里歪一会,养养精神。最近接连下雨,腿脚也有些疼。”
“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飞白惊问。小黛摇摇头,捏一捏她手指。“靠一靠就好了,飞白。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呢,就出门给我带些软一点的枣泥糕回来,我最近倒有些馋了,想吃一些软糯东西。”
飞白知道这不过是让她安心的借口,也是在赶她走呢。小黛一点点摸着路,飞白皱了眉,干脆抱了她,两人一起滚到床上。“真不知道你怎样才能不生我的气。”她喘息着,语气很无奈。“别说枣泥糕,就是要星星月亮,也一定摘给你。可想来,你也不稀罕这些。”
怎么办呢,对小黛。若非醋意让她失了理智,她再不会对她动粗的。小黛闭着眼睛,脸颊丰润了一点,绝不是吹弹可破的凝脂,但仍白净秀气。倘若要睁开眼,就是点墨一样的眼睛。下面坠一滴泪似的痣。眉眼长开了许多,是妩媚的,可神态里还带着一些幼态憨稚。还是像个孩子一样,飞白贪婪地看,要将她的模样记到骨子里,要把目光移开,真是万般的不舍。
小黛的眉梢有倦意。之前的苦痛漂泊已经将她磨了大半血气,稍微动一点气就会劳累,哪里还能再经折腾。之前她那样激烈又无声的哭,又折损了精气神,飞白不是没有悔意。只是那句对不起,太难说出口了。
小黛伸手摸索她的脸,额头,眉梢,眼睛,不知那样琉璃般的眼睛,是否暗换了人间模样?以前她总想念她,梦里却又始终是模糊的。被烧坏的眼睛,看不见身边人的模样。总是沉沉的黑,光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
“我没有生气。”许久以后,小黛才低低道。是真心话,但是她又在固执地计较什么呢?和飞白,和自己。不是只要妥协就好了吗?乖巧一点,温顺一点,得她怜惜,这样安安稳稳在温室里过一辈子,姐妹们羡慕还来不及。可是她似乎并不是很甘心,思绪早已纠结成乱麻。若是林绍还在,如今又——小黛吃了一惊,怎么又想起过去的日子了?还是念着那个早已沉在心底的男人。
满心凄惶顿时涌来。无尽酸软愧痛,小黛咬着牙,咯咯地颤抖。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所有人。一声细微的啜泣,从胸腔里面幽幽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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