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2 / 2)
一青一黑两个身影不约而同地掠出,顺着刀刃锋芒在外围屏障破开的狭长通道跃入漩涡,又飞快掠回。娄思夜横刀而立,肩膀上扛着仍在昏迷的朝廷栋梁;而青衣的云韶,则把一架箜篌扔到谢承音跟前。
漩涡的旋转更激烈了,甚至传来某种让人感到危险的崩碎之声,云韶飞快开口:“阿音,箜篌会吗?六字谱拍的相合引”,他满意地看着谢承音几乎立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将箜篌抱入怀中,拉开划拨的起手式,“虽然它的音色不太适合用来演奏清商调,但眼下也没有更趁手的选择了。”
“你的执念……始终难以释怀的芥蒂,不是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爱过你吗?这答案,就用你自己的双耳来确认吧!”
水拔和丝弦铮鏦相交,清雅的旋律和悦耳的男声低唱便缓缓流泻出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碧波,心旌摇曳跳动的每一下,都是蘅薄流芳,玄芝生香的美好,还有娇艳朦胧的泪眼,一步一趋的锦履,连同挽袖遮面的优雅动作,最后都沉淀为记忆中历久弥新的深刻——“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露而至曙”,叫我如何忘记你!
喷涌的雾气渐渐停歇,瑶碧华琚的身影重新出现——是并蒂双生的另一半,风姿绝然的洛川神女,双颊上红晕生辉,带着悲喜交加的笑意,静静望着云韶。
“确实太狡猾了,不是吗?比起夜半成双的窃窃耳语,还是在所有人面前直白说出的,毫不遮掩的爱,更加让人无法拒绝,经过九百年的时光流转也没有丝毫褪色。所以,那些爱,恨,彷徨的时光,痛苦的等待,都让它们就此消散吧。他已经在岁月的深处永久安眠,而你……也应该放下这段执念了。”
从摇曳的身影内部照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幻境崩塌,四周景物被帘卷的水浪绞得支离破碎,铜拔从手中脱落,却发出意料之外的与坚硬地面撞击的轻响。
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时,谢承音发现自己跌坐在河岸边,衣裙竟然未见丝毫水迹,身侧是沉思的云韶,以及……把昏迷的青年随意扔在地上,正在伸懒腰的娄思夜。潮湿的凉风从脸颊拂过,风中传来只有云韶一个人能听到的低语:
“我从未在现世留下任何画像,你却能准确猜到我的名字。所以你并不是从箜篌中得来的线索,才看透一切的吧?不过无论如何也要谢谢你,我终于没有遗憾了……”
三人神色各异,直到谢承音抱着箜篌站起来,沉默的氛围才被打破:“你——”,话音中断,她犹疑着,又下定决心再次开口,“你为什么要骗她?”
她咬着嘴唇,声音压得很低:“那时你打断了我的话,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了吗?‘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无论《洛神赋》写的多么情丝婉转,最终不过是香草美人的兴寄——定情属思,聊为忠君之譬,既不得于帝,托宓妃以寄心,就像……对,就像那首‘画眉深浅入时无’一样。这些男子,归根结底,都是巧舌如簧又捉弄人心的政客,更别说时间根本对不上!被镌刻以伟大而流传不朽的华章背后,没有谁会在乎一个女子曾经历怎样深重的绝望,她……”
“阿音”,激越的评论还没有收尾,就被云韶的一声长叹所打断,“如果是你,真实的痛楚和虚假的甜蜜,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我……”
云韶却并不在意是否获得了回答,他出神地望着那架箜篌,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异常真实的苦涩:“你说的对,或许真的是我太武断,吐露真相并不会给她带来更加灭顶的打击了——这世上的女子向来如此,脆弱而坚韧。伤口终究会愈合,记忆和爱恨都会停歇,只有她们骄傲的头颅永远不会垂下。”
“选真实的甜蜜不就好了?”
“为什么甜蜜一定都是虚妄,而真实却伴随着痛苦?我是很不懂你们这些文人的千思百虑,但也不愿意乖乖接受这么悖常的设定。事主都已经感谢你们了,做了好事的人反而在犹疑争吵,这是什么道理?”黑发的少年武将丢下这句话后,并没有再看任何人,半扶着刚刚醒转还有些显而易见虚弱的麟台少监扬长而去。
……
半晌,谢承音终于控制不住,嘴角弯了弯:这一路以来装得性格阴沉又不良,其实就是个热血率直过头的笨蛋啊!
然而笑意背后,始终无法刻意忽略的,在那时候云韶目光的彼岸,斑驳的古老画卷里,那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并不是今夜令人怜惜的洛川神女,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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