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琵琶(2 / 2)
乐工浑身一震,转头就要离去,又被窈娘叫住:“别急啊,说到对于琵琶的了解,整个教坊司也没人能跟我比。马上所鼓也,盖因其演奏之法而闻名,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始自乌孙公主造……”
年弱体衰的老乐工被教习乐官拉着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业务知识培训,迈步出来时眼冒金星,连手中的琵琶也捧不稳,差点砸在地上。最后只能哭丧着脸去找教坊使。
“这一瞧,果真瞧出点门道。教坊使姓裴,来自前朝的音乐世家,从太宗时就有祖辈在太常寺为官。他曾听家中老人提及显庆年间一场轰动长安的殿前独舞,丹凤门前执戟森严,站在高台上轻盈跳跃的女伶,可真是有着广寒仙人一般的艳姿……”
“而那场独舞所用的主要乐器,便是一把整块紫檀制成,收藏在高宗书房之内,当朝独一无二的五弦琵琶!”
“等等!真是那样贵重的乐器,怎么会被人遗弃在仓库角落?难道之后就再也没用过?”娄思夜忍不住插嘴,随后又在云韶投来不满的目光中挠挠头,尴尬地解释,“我是听萧朗,噢我的朋友,你不认识啦。听他说最近奉常寺的少卿遇到点棘手的事情,好像是什么乐器修不好来着,就随手引荐了你——你不是很擅长处理这些跟乐器有关的怪事吗,所以个中的原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哈哈。”
崔仲卿点头肯定:“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南下洛阳之后,这把琵琶便被封存在教坊仓库里,无人问津。”
“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换弦、调音、抹油,工匠做起这些常规的步骤已经娴熟如流。也庆幸并不是非常久远的古物,除了断裂的缠弦之外,其他部分都是完好的。然而,”崔仲卿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琵琶修复如新之后,却发现无论如何拂奏,都……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负责试音的小姑娘啊,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顾不得维持有求于人的恭谨,绿袍文官霍然站起,拉着云韶往外走:“所以请您务必随我一起去查看一番——毕竟是曾经轰动长安,传为美谈的表演。若是女皇陛下突然起意,左教坊可承担不起这样的失职!”
着急的崔仲卿和屁颠屁颠跟在旁边看戏的娄思夜都没有注意到,云韶侧卧休憩的卧榻上,凌乱的锦被中露出一片羽毛,在阳光下如星焰一般燃烧着。以及幻境消失前,如同轻鸿一般飘落的低语:
“请收下我的信物,如果您找到了她,这片羽毛会带领你们……来到我的所在。”
明义坊北的左教坊,偏僻的西北一隅,刚刚打扫一新的库房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汽。
华贵的深红色帐幔从横梁上倒垂而下,随着微风吹入而飘扬,晃动中露出乌木器架的一角。放在上面的乐器数量并不多,因此云韶一眼就看到了那把五弦琵琶。
桐木面板,象牙质地的山口、凤枕、六相,匀称合度的弦槽,是打磨精细的制器工艺,更引人注目的是紫檀木背板上整幅的螺钿贴画。
图画上部大面积的天青色留白,依稀是生机勃发的春晴风光。细密的野草与虬枝、大朵牡丹高低间杂,草木簇拥的地方又托举出一幅凌空的飞毯,镶嵌方形的青玉薄片。条状云絮恰似地毯上织锦的绣样,而拉扯着飞翘四角的尖喙——以工笔画意勾勒出意态径庭的群鸟,交接盘绕的身姿呈现出水纹一样扩散流动的质感。
确实是与藏品主人身份相配的高超技艺,却因许久无人弹奏显得愈发孤独。然而栩栩如生的春鸟图中,那轻微的异样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弦丝柔韧,松紧合宜,出音孔没有堵塞,琴轴与山口的接缝也完好无损,”云韶一边细细检查,一边沉吟,“无法发出声音——确实有些蹊跷。”
随侍在侧的是当时负责修复琵琶的工匠,他理了理帐幔上缠绕在一起的流苏,听得云韶的自言自语,叹了口气:“我原本还寄希望于是修复过程中出了差池,现在可还怎么查?本来就是久无人至的仓库,不知道便罢了,如果不是那只该死的……”
“闭嘴!怎么能够妄议女皇陛下的心爱之物。”
话还未尽,便被崔仲卿毫不客气地打断。“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他苦笑着向云韶和娄思夜解释,“今年的春狩地点定在西苑,闲厩六坊都在为此做准备。关了一个冬天的猎鹰猎犬,总要提前放出来熟悉一下地形,锻炼身手。去年东夷使者献上的霜雕,通身雪白,极为罕见,女皇陛下很中意,特别吩咐要在这次春狩上让它一展身姿。”
“一时间整个城西鹰飞狗走,鸡犬不宁。偏偏就是这头雕,饲者不能制,才让它直闯进来。”
“也是出了这档子事,我们才发现废弃的仓库里竟然存放着这样珍贵的乐器。”协律郎的忧虑不知不觉传染给了其他人,直到云韶走出内教坊,还能看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带愁色的女孩子,嘀咕间能听到狩猎、琵琶、断弦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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