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琵琶(2 / 2)
女孩蓦然舒展的眉睫和如释重负的笑意,就像四月的春风一般拂过心头,纯黑的瞳孔深处,突然闪过一抹深红色的微光,是……看走眼了吗?
谢承音摇摇头,把异样之感抛开,耐心地询问起女孩子脑海中零碎的记忆片段——是彻夜不息的歌宴,踏着羯鼓敲击声起舞的男子,步法繁复,锦靴踢踏。视线沿着发出短促呼和声的嘴唇往上移,能看到迥异于中原人的高挺鼻梁,精灵般的蓝色眼睛和金色的卷发,金色的……卷发,“是胡人吗?胡人的舞者”,谢承音冲口而出:“听说从石国传来的《胡腾》,舞者多为男子,难道你家住在南市附近?不过,民间表演、贵族家宴,乃至宫廷庆典,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场景,”她看着女孩子迅速耷拉下来的嘴角,连忙补救,“还是先去南市看看吧,说不定能回忆起更多东西。”
从政坊对面是西市,也曾人声鼎沸、叫卖喧嚣,热闹比起南北不遑多让。但自从天授末年传闻女皇有意废市后,大一些的商铺就纷纷搬离,如今也只剩即来即走的零碎摊档。从西市出发,通济渠沿岸的粉墙下溢出阵阵暗香,随风宛转地四下扩散,点缀着两人轻快矫捷的步伐,直至汇入那片越来越浓烈的妖娆熏香之中——胡商云集的南市便到了。
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得檐角上绵延的连珠草纹几乎要燃烧起来,谢承音拉着黄衫女孩儿随便进了一家酒垆。店堂里侧的小小空地上一曲舞毕,身材姣好的异族舞姬正与临桌的公子小声交谈,脸上是温柔娇俏的情意,而坐在酒垆前昏昏欲睡的——有些发胖的中年妇人——大概是老板娘。
一碗沁凉的冰镇酸梅汤下肚,两人都舒服地喘了口气,谢承音趁机和妇人攀谈起来:“才四月的天气,怎么就热成这样?我和妹妹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走出一身汗来,老板娘做的酸梅汤真好喝。”妇人白胖的脸蛋漾出了细细的褶子:“我这儿呀,可不是只有酸梅汤好喝。高昌新酿的葡萄美酒,貌美如花的回鹘舞姬,两位小姑娘要是满意,以后让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多多关照呀。”
谢承音笑眯眯地点头,装作不经意地提问:“老板娘,这附近有没有胡腾舞的表演呢?说起来,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跟家里人出来游玩见过一次,羯鼓的敲击声热情又豪迈,舞步也很复杂,但是那些金色头发的大哥哥一步也不会跳错,就好像……就像蝴蝶一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眼见商铺推销的打算落空,两位小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妇人的神情冷淡下来,懒洋洋地竖起跟指头往外一戳:“这条街往下走,邻通利坊的一侧有家‘凉州月’,里面定期都有胡腾表演”,言罢她又似乎想起什么,用一声冷哼表达轻蔑,“专做洛阳高门贵女的生意,那些金发的波斯小子,一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谢承音被妇人突如其来的抱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是一种名为“同行相妒”的情绪?她刚要硬着头皮追问,却感觉到袖子微微一沉,顺着妇人手指向北街尽头眺望的女孩子收回了目光,有些急切的动作传递出离开的暗示。
“不是这里!”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匆忙付了钱,重新回到骄阳下的谢承音吃了一惊。她盯着眼前的女孩子,灼灼的眼神让对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势又消散了:“我……我印象中的场景不是在这里,不是狭窄又密集的商铺,要更宽广,宽广得多。”
再抬起头时,面上掠过一丝恍惚,轻声而又温柔地呢喃着……
是最后一丝暮色悄悄收拢的时刻,月光一点一点照亮了五道朱红大门飞角上的龙脊兽。然而比月光更耀眼的,是宽阔大街亮起的花灯烛火,汇成光与影的河流,环绕着在城池地势最高点巍峨伫立的重檐彩殿。
龙脊兽是没错,重檐庑殿——也确实是皇城的制式,如果再把正月十五端门的灯火表演算上,那整个洛阳城内,十成十地只可能是这一处地方。“难道我在无意中捡了个公主回来?”望着眼前巍峨的端门,谢承音抿唇思考着。
“那边的两个小姑娘,皇城门下,天子垂拱,哪里是你们可以站着发呆的”,伴随着轻声的呵斥,甲胄披戟的城门郎走了过来。
“我……我觉得有些像,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女孩子在身后怯怯地开了口,让谢承音一时间犯难起来。她飞速地想着办法,前些日子洛水河底的奇遇跳入脑海,眼神一亮:“这位军爷,我是你们羽林卫左郎将娄小将军的亲眷,他今晨出门值防时,落下了贴身的重要东西,姨母遣我来送给他”,颇满意于自己的灵机一动,她掏出怀中的香囊递了过去,很有些自得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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