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石子(1 / 1)
古人云:“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
杨佑安自当年出长安城开始,先是拒绝赴任齐州而下踏江湖,再是擅自调动兵马征讨突厥,接着是在太子册封大典上飞剑入皇宫,如今又自作主张杀掉辽东郡守取而代之,皇帝对他其实早已忍无可忍,况且如今皇太后赵芷莫名“失踪”,杨耀坤便再也没有忌惮,不出众人所料地夺了杨佑安的爵位并对他下了死诏。
诏书一下,这皇室两兄弟便算是公然决裂,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昔日的齐王爷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辽东郡中连符离现在都臣服于杨佑安,那谁还敢去动他?而且皇帝身边官员惫懒,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搅合这片浑水。消息传开,倒是有些江湖人士跃跃欲试,但在听别人添油加醋地讲了讲杨佑安的所作所为后,便也都缩回去了。
杨佑安听闻自己备下了死诏的消息时,正与裴寒音在城外的河滩旁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对那个李奕年派来告知他消息的小吏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小吏点点头,识趣儿地退去,杨佑安弯腰捡起脚下的一块儿石子,斜斜扔入河水中打了一连串水漂,杨佑安接着叉着腰嘿嘿一乐,转头问裴寒音会不会。
裴寒音冷漠瞟了他一眼,却是问道:“你已是被钦点的死罪之人,当真不在乎?”
杨佑安眼里仍有笑意,弯腰又拾起一个石子扔入河水中,说道:“要说一点儿不在乎,那是假的,此诏一下,我不仅失去了王爷的身份,也不能再轻易地回到长安城。可若说是很在乎,那也是假的,我早知会有这一日的到来,所以并不感到惊奇,某种意义上来说,倒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桩事。”
裴寒音浅淡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如此愈发明目张胆地对抗朝廷,真不怕又千军万马来取你性命?”
“千军万马?”杨佑安对着河面哈哈笑道:“他杨耀坤若是有千军万马,还是先考虑考虑如何对付蓝家吧,广陵是真真切切地要叛,辽东易主之后不仍是属于北燕版图么?他应该没有傻到为了杀我一人而把整个辽东搅乱。”
“况且……”杨佑安摸了摸下巴继续道:“他若真派兵来此,我倒乐得相应,正好亲眼瞧瞧辽东铁骑的战斗力,心里也能有个底。”
裴寒音垂了垂眼睛,不再说话,杨佑安揉着手里的两个石子,搓净上面的泥土后,递给裴寒音一个,孩子气地说道:“比一下比一下,看谁打出来的水花多。”
裴寒音自然不会伸手去接,杨佑安便不要脸皮地硬塞在他手里,聒噪地给他讲着技巧,什么石子儿入水要平啊,什么力道向前啊之类的,但还没等他讲完,裴寒音极不给面子地把手腕轻轻一抬,那石子便飞了个弧线咕咚落入水中,砸下一个水花后就沉寂在水底了。
杨佑安被他弄得哑口无言,不满地撇了撇嘴,而后一屁股坐在河滩上,百无聊赖地扔了会儿石头后,忽又严正起脸色,说道:“柳秦川那边来了消息,是关于今释澹岩的,那位青衣和尚倒也厉害,号称无所不知的逍遥谷也仅是知道些类似武平遗孤、出卖你们裴家之类的经历底细,至于他师承何人,求佛何处便是一概不知了。”
裴寒音低头望着杨佑安,道:“这些事,恐怕真的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晓。”
杨佑安点点头,继续道:“北燕灭佛令一下,也有不少僧人往武平旧国的方向去,意欲投身今释澹岩,可却无一例外被拒,怎么?那和尚收人还要验了武功?”
裴寒音轻轻摇头,道:“今释澹岩虽钻研佛法,却不是个善人。”
“也对。”杨佑安笑道:“今释澹岩养的是一群只效忠他自己的武僧,那些武僧只拿他当佛,他若真大开门户广纳僧侣,慈悲是慈悲了,却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裴寒音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抖出一颗佛珠来,拈在两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杨佑安侧头瞄了他一眼,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领口,问道:“你这次,是不是也要把这颗珠子也带走?”
“不必,那珠子还是留在你这里。”裴寒音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释澹岩在等他的利,大约在北燕各势力争得你死我活时,他才会开始出手,到那时,我才需要你的这颗佛珠。”
杨佑安干脆往河滩上一趟,双手叠在脑后看着裴寒音,悠悠道:“但愿你旗开得胜,早日了结你的仇怨,别再顶着这一脑袋愁白了的头发了,陈灵宣前两日还问我,你是不是有一百岁了。”
裴寒音转头瞧了他一眼,目光冰冷,杨佑安老实地闭上嘴,仰头望了会儿天后闭上眼睛调理气机,裴寒音不必去扣他脉门,仅仅听他呼吸便可听出他气机的运转方式,于是头也不回地望着河面问道:“伤还没好?”
杨佑安调换气机时,总觉得胸口刺痛,咬了咬牙,道:“没,这几次受伤一直没得空好好调整,累积在一起就有些重了,我也只能按韦元宏教的法子慢慢把气机打顺,好在这段日子应该不再会有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
裴寒音不再说话,却是从地上捡了些石子握在掌中,学着杨佑安的模样将他们斜扔入水中,只是最多,也不过是打出了三朵水花而已。
杨佑安没去看他,却是闭着眼睛数着那咕咚咕咚落入水中的石子无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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