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三更)(1 / 2)
唐乔吟一走便是半个多月,夏日终于摔进了阵雨的鬼天气,常常前一个时辰还是晴空万里,后一刻便顷刻电闪雷鸣,且这老天爷似乎还特别爱和秦凰作对,但凡她不出门的时候,这太阳一阵赛一阵的明媚,她凡是有一只脚踏出院子,瞬时便乌云密布,大雨说下便砸下来。
冯折跟着小殿下吃了好几回亏,便是有步撵的华盖和蓑衣也不顶用,这夏雨狂得不讲道理,秦凰生怕冯折淋雨穿湿衣裳着了凉,特地命裁缝量身替他定了两身,专放在栖梧宫,好随时换上。
有了这一成,绿萝除却要打点秦凰的衣服首饰,偶尔也要打点一两身冯折的,常常在秦凰跟前提起这位冯小相爷“衣服都是好金贵的料子,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一看便是位皇城中的富贵少爷”。
秦凰可不依了,“那能经风吹日晒的便很了不起呀?岑之是个文臣,聪明人的脑袋值钱就可以了,你还管他穿什么料子呀!”
“是是是,冯公子同殿下如今那么好,自然样样都是好的!”绿萝抿嘴笑起来,“说起来,那日我见他腰间的锦囊里放着殿下那只金镶玉的镯子,这一个公子哥能把殿下的首饰随身收着,看来是把殿下放在心上了。”
秦凰一愣,“哪个金镶玉的镯子?”
“殿下您不就只有一个金镶玉的镯子呀!”绿萝好笑,“您之前说这金镶玉没意思,‘要么全是金的,要么全是玉的,不伦不类的掺在一块算什么’,结果冯公子花灯节那日送给您那只金镶玉的镯子,殿下愣是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奴才见您前些日子没带,还当是弄丢了,原来是送给冯公子当贴身之物了呀?”
秦凰皱了皱眉,“那只镯子在襄阳围场之时弄丢了……你确定见到的是那只?”
绿萝有些讶异,“当然没错,那镯子确实挺特别的,自然是……哎!殿下!话还没说完呢!殿下您急急忙忙往哪儿去啊!”
秦凰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冯府,盛夏酷热难耐,她也不乐得闷在步撵里发汗了,见巡防营正要上城外轮值,二话不说抢了兰大统领的马便向城外去,可怜兰老妈子瞻前顾后,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得跟在屁股后头跑。
究竟出了什么事,其实秦凰自己也并不算明白,自从襄平回来,她似乎就能看出冯折常常心不在焉,他与言闵和宋子犹交往密切,即便是陪自己玩儿或是读书时也会发呆,唐乔吟出兵塞北之后,他更是心神不宁得很,便是秦凰问了许多回原委,冯折也不过是哄哄她,便寥寥草草地过去了。
一夕之间,在她还全然懵懂的时候,却不知是什么种在冯折身上的东西开始肆意抽条了,那种茂密的情绪尤其可怕,尤其,想要将她越推越远。
可究竟是什么呢?有什么不能说的事?秦凰一肚子的问题解不了,那只金镶玉的镯子她记得更牢,在襄阳围场八哥遇刺之时便被人顺了去,她一早就发现了,为什么如今却在冯折手上?
她自诩是个懂事的乖小孩,若是冯折不愿说,她不会劈头盖脸地追着问,可她也不愿意做一个云里雾里的傻子,便是哪怕一个小小的提点呢,有什么值得瞒着自己的?
冯府的大门意外冷清,冯家的家丁并不算多,四进四出的院子看起来静静的,秦凰找了半天罗祥也不见人,只好自说自话地往冯折的书房去寻人,可还没走近那间半掩着门的屋子,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花瓶被砸碎的巨响,继而便是个姑娘的声音。
如果秦凰知道这是踏过鬼门关的第一步,她一定急转马头,回到她的栖梧宫,回到她红墙绿瓦里,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可十五岁的小姑娘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她心里眼里全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和心上人,一对从来和和气气的兄妹,居然吵得这样凶,那怎么行?她的手抵在门上,将将要推过去了——
“你明知道这些,明明知道,从头到尾你全都清清楚楚,是吗?”那是芸清的声音,秦凰难得听到她那么激动,吓得原本想推门的门向后缩了缩,又听见她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眼睁睁地看着!”
被她责问的影子显然就是冯折,他看起来很累,只是回答,“我告诉你又能如何,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办法。”
冯芸清一愣,转而又怒道,“你只字不提,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吗?即便是我无能,又为什么不告诉言闵让他请景桁收回成命,为什么不找陛下换个人选,换成兵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偏偏得是他吗?”
秦凰怔了怔,觉得冯芸清所指的“他”似乎与唐乔吟有关,果然便听见冯折说,“为什么不能是他,换做其他人便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谁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既然都有一个人要去做,为什么不能是他?”
“你!”冯芸清一噎,冷笑起来,“你现在是在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你的理智,你的无情无义吗。”
冯折很累,“你很清楚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哪里没有这个意思?你多理智啊,冯大少爷,你用那么多年解开冯家两个字的禁锢,何曾想过你现在有多像冯豫章!”秦凰没听明白冯芸清为什么大动肝火,但总之听出冯折势必做了什么不是人的事儿,一时又觉得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讽刺起人来都不一样。冯芸清走近一步,咄咄逼人道,“原以为冯豫章当年为了景国大业抛妻弃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大景宫墙已经够深明大义了,谁知道还是冯大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秦凰凑近了一点儿,想把冯家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摸个明白,却见冯折并没有反驳,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雪白的玉佩,淡淡说,“你可以恨我,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唐乔吟已经死了,死在红枫林里,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
原本还有心听八卦的秦凰听清冯折说的那句话,说的那个名字,一瞬间大脑空白地呆在原地,她用很久才将那几个字敲进自己的脑袋,以为自己失心疯了,秦凰如耄耋老者一样僵硬了四肢,不可置信地望向屋内,见到冯芸清似乎同自己别无二致。
冯家妹妹面色惨白,她很久没有说话,终于,冯芸清狠狠将那块玉佩丢到冯折身上,哭了出来,“一直到最后,到最后你都是清楚明白的,你眼睁睁地看着林子遐杀了他,你却毫无作为,冯折!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秦凰觉得自己的脑子不会动了,身体也不会动了,她把这场闹剧看进眼睛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袋里一句话也拼不起来,冯芸清哭得好伤心,她却连哭的感觉也没有,心也不痛,头也不痛,她只觉得自己成了木偶,成了一个将要溺水的死者。
他们说……唐乔吟死了。
原来命运啊,从来不曾放过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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