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2（2 / 2）

她倒也不急，收了手准备等上一等。然而就在这放松的小片刻里，青花突然一个翻身打挺，将泛白的肚子藏到了身下，嘴巴一张一合，黑漆漆的圆眼珠子直楞楞的盯着冰洞方向，靠着一条鱼尾硬是将它那硕大的身躯往洞口慢慢挪去，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看得出奇，宋拂暄蹲下身，伸出一手，搁在青花前方半尺不到的冰面上。寒气上袭，刚触上皮肤便是拔心的凉，她也不以为意，只静静的观望着这场颇是让人惊奇的场面。

“怎么了？”青鸾有些诧异：“怎么不……”

“嘘——”

宋拂暄没抬头，一指抵在唇边，叫停了青鸾后面的话。光滑的冰面上，脱了水的肥鱼正艰难的喘气呼吸，长尾不停上下扑打，带动身体逐渐向前。

再有三两寸的地界便是一道以手为阻的门槛，青花像是看懂了这番捉弄，胖胖的脑袋在快要接近一根雪白的小指时，突然一个摆尾翻身，生生避开了前方的阻碍物，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过冰上手掌，继续向前滑去。

青鸾惊呆了：“……它要逃？”

“不。”宋拂暄收了手，视线追随着青花而动：“它要回家。”

“回家？这里哪有它的……”青鸾话还没说完，前方人影已两手齐下，将孤独前行的青花一举抓住，顺着那个好不容易凿开的冰窟窿，“噗通”一声送入了水中。

“哎呀？”青鸾急了：“哎呀怎么放了？就这么放了？那我、我的鱼汤要怎么办啊……”

宋拂暄没说话，改蹲为跪，弯着身子趴在湖面上。透过洁白的冰面，那尾即便前路再难也一心要归家的青花正舒畅的摇摆着宽大的尾巴，在虽然冰冷刺骨、却自由无极的水中毫无阻碍的穿梭向前，渐渐游出了她所能看见的视线极限，接着慢慢慢慢，消失不见。

“你看，”她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有些出神的望着已经归为平静的水面：“它回家了。”

人尚且做不到的事，一尾青花若想为之，又何吝成全。

青鸾似乎已经懂了些什么了，没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突兀的马嘶长鸣，瞬间便划破了原本空冷寂静的白昼，惊得人心尖都跟着一颤。

半圆形的湖岸上空有烟霞阵阵，阳光倾泻而下，泼了一天一地。宋拂暄转身望去，数丈外白雪青翠的高地上，来人一身鲜衣怒马，似乎正朝她这边看来。明红绣金的华服一如往常，好似烈焰一般灼目亮眼，马缰松松的提在手上，身负一弯长弓箭翎，周身都笼罩着英气逼人的光。

“在做什么。”

声音低沉明磁，徐徐有力，声线里还带着一点慵懒散漫，听起来有种别样的魔力，好像藤蔓一样伸展过来，紧紧抓着你的耳朵，空气里的音波久久都不散开。

——安世渊。

这座巍峨壮阔王府的主人，也是楚国的六皇子，永熙王。

鱼竿、鱼篓、小板凳，还有个正往外冒着极淡雾气的冰窟窿……安世渊挑了挑眉，单肘撑着前倾的身体，看了对面一眼：“雅兴啊，钓鱼？”

宋拂暄在他开口前已经起了身，不慌不忙的掸干净了衣袖上的所有水珠后，这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从冰面挪回了岸，两膝微弯，行了个标准的欠身礼：“殿下安好。”

安世渊身下这匹良驹坐骑乃是西狄进贡，体型高大健硕，即便是跨坐其上，也比站着的人要高出好大一截。

他直起身，自上而下将她看了两眼，又觑了一眼她脚边的空竹篓子，有些奇了：“鱼呢？”

宋拂暄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冰洞：“放了。”

“哦？”安世渊起了两分兴致：“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就是……不是我喜欢吃的那一种。”宋拂暄开始胡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他说太真太多。

安世渊似乎更好奇了，与往日的疏离冷漠大不相同，竟然追问了下去：“那么王妃喜欢吃哪一种？”

这内湖满池子都是青花，青花好养活，也是世俗餐桌上常见的鱼类。宋拂暄觉得这人今天跟自己的对话未免多了些，平常三天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见一面也不一定能说上三句话，怎么这会儿倒有闲心聊起来了？她没什么心情答他的话，转头看了一眼正下马向自己行礼的宁九峰：“殿下和宁护卫身负弓箭，是要去山上狩猎吗？”

也许是等待回话的时间过长，早超出了安世渊能消磨的耐心极限，缰绳一拉，马儿立时掉了个头，只留下一道背影给她：“要开春了，这冰不见得有多牢，日后王妃还是换点其它的消闲，少过来为宜吧。”

两匹骏马铮铮而去，激起一阵淡薄的烟尘。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是”，不知有没有淹没在这翻飞的烟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