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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还在惦记啊。”

我踮起脚,伸长胳膊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恰到好处地盖过了我语气里的一点失落。我说:“下次数学我一定能考90分,你现在不能给我买,买了就是看不起我。”

客厅里她又笑了一会儿,等我擦干手走出厨房时,她已经窝在沙发一角睡着了。我把风扇调成摇头,赤脚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来,把她遮住半张脸的头发轻轻拨开。

这两年李女士的气色差了一点,好像晒黑了,厨房的油烟更是熏黄了她的脸,可她还是很好看。

她是真正意义上那种巴掌大的小脸,鼻梁高高的,但我最喜欢她的眼睛。她的眼珠漆黑,那是一种透彻的、毫无杂质的纯黑,我喜欢在那里面看自己的倒影。

可惜现在它们闭上了,只有睫毛还在时不时地颤动。

我踩着沙发另一侧的扶手,做贼似的把窗帘拉上,人为地隔绝开窗外正盛的太阳。

冲凉的时候,头发上的泡泡不小心流进了眼角,我用手指撑开眼睛,往里扑了两把清水,鼻尖顶着镜子看里面的血丝。

我的瞳孔并不黑,以前大家就说我像妈妈,唯独眼睛遗传了爸爸。他有一半丹麦血统,瞳仁的颜色继承自奶奶,是一片十分清澈的碧绿。

我之所以强调“清澈”这个词,因为我的绿眼睛并不具有这一特质。那是一种灰扑扑的绿,像是马路旁边那些蒙尘的树叶,看起来并不生机勃勃,反而容易令人产生阴沉的印象。

小时候我挺怂的,“与众不同”在我看来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这总让我想起一年级的某个下午,老师在班级里宣布有资格申请助学金的名单时,我心口里那种惶惶不安。

当时符合标准的同学一共只有三个,念到我时,班主任——我的数学老师轻描淡写地用一句“单亲家庭”带过。我的同桌,一个豁了牙的女生半捂着嘴,好奇地询问单亲家庭的含义。

我莫名就揪起了心,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老师用依然平淡的语气向所有人解释:“哦,就是他没有爸爸或没有妈妈的意思。”

人群安静了一瞬,这种默契的无声令我如坐针毡,而在静默后面,便是他们不知有意无意掀起的窃窃私语。我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些黏连的视线,他们像锋利的刀刃,并不直接触碰我,只是用蚕丝悬在我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我不敢动,只能用力盯着书本上的公式。

“对不起,我不知道……”同桌破天荒地放下了挡在脸上的手,她稍显不安地绞着手指,看向我的时候紧紧抿起嘴。

“我没有申请过助学金,我不需要。”放学之后,我小声丢下这么一句,拎着书包匆匆离开。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解释这个,但她在我身后急切地“嗯”了一声时,我觉得好受多了。

我的外号很快就从“一班那个矮子”,升华成了“一班那个没爸的矮子”。我有些忧愁,因为拥有全年级最长的外号,也是一项全新的“独一无二”。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两个道理:恶意不需要实质,以及“不知道”是一个免遭责备的好理由。

老师当然也听到了那些流言,但傲慢的成年人并不将小屁孩间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他们也并不认为我们的心智足够成熟到能够真心实意地去中伤别人,或者真心实意地接收到这些中伤带来的疼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地注视那双眼睛,右眼角的血丝未褪,蛛网一般攀在那里。我半垂下眼睑,就像我平时常做的那样,成功躲开了自己的审视。

毕竟我不是珍贵的绿宝石,我只是一片南方古城里,随处可见的蒙尘绿叶。

我不能成为异类,只有这样,我才能度过又一个快乐的夏天。

我擦了擦头发,在李女士身前的一小块空地里窝了下来,开始午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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