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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可以想象在不久的未来,当李女士将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告诉她的同事朋友们,那些叔叔阿姨开怀大笑,夸我可爱的场景。是的,我早就发现了,成年人的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换到我身上,就被美化成了“可爱”。可我不想只是一个供人逗趣的小孩,但显然别的身份都不适合我。
又或许并不是不适合,只是我无能为力而已。
我看着自己瘦弱的双手,握了握拳头——但要怎么才算“有能为力”呢?
世事何其难料,比如这个或将困扰我整个青春期的问题,居然是一口锅引发的深思。
李女士说我近来沉默了很多,她拨开我额发,掌心贴上来:“又感冒了吗?”
我摇头,把削好的橙子分成便于下嘴的两瓣,笑嘻嘻地双手奉上。她看我神色如常,照常夸我一句“好孩子”,也就不再问了。
我仍旧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只好拒绝了大部分喊我外出的邀约,用我所有的时间黏着李女士,尽心尽力地做一只跟屁虫。我本以为假期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这天李子甜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这才想起一件她早就和我提过的事来。
“得赶在过年之前回一趟老家。”我听见她低声和姑姑确认了时间,才又对我说:“早上八点十分的火车,我们七点半来接你。”
我挂了电话一转身,还一句话都没说,就看见李女士正往我的书包里装纸巾与零食。见我看她,就拿起一包仙贝砸过来,催促我快去洗澡睡觉。
第二天,在我家楼下进行与李子甜的会面时,我们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打量着对方,对视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大写的不忍直视。她穿着和我同款的新羽绒服,长及脚踝且形似蚕蛹,我想我们走在一起的背影看起来肯定很像俩汽油桶。
北屿女士笑眯眯地在车里向我们招手,又掏出手机“咔嚓咔嚓”一通拍:“就像亲姐弟一样呢。”
我和李子甜又对视一眼,心想:算了,美人开心就好。
只有耿直的李椿林先生不买账,嫌我俩辣眼睛,主要表现为拒绝回应我的问候,并且把车开得一骑绝尘。
虽然春节未至,但车站人声鼎沸,已经开始弥漫着“五湖四海一家亲”的过年气息。
“挤死了!”舅舅拎着我和姑姑的行礼穿过吵吵嚷嚷的过道,千辛万苦才到达座位,气闷似的拽了拽领口。“你们可真行,好好的飞机不坐,非要来‘体验生活’。”
姑姑好笑地帮他擦汗:“贝贝晕机嘛。”
我作为罪魁祸首,实在不敢吱声,自以为悄然无声地背起鼓囊囊的小书包,脱了鞋就想往上铺爬。爬到一半,左边小腿忽然被抓住了,我低头,正面对上了李椿林先生那张酷似黑帮老大的脸。我可能真的该少看些电视剧,因为那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一句——
“大哥,今天砍谁?”
“大哥”身高腿长还勤于锻炼,我虽然发育不良,好歹也有四十来斤,此刻他却像拎鸡崽似的一托一举就把我推了上去。我把脸从围巾里挣出来,正要道谢,忽然就听见他冷冰冰地问我:“李孟最近在搞什么?”
我愣了愣,等回过味来,忽然就一点也不怕他了。
“她接了一个家教,一周去上三次课,一次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就在家里给我织毛衣。”我扒开外套,扯出白色的毛衣领子,攀在卧铺的围栏上给他看:“喏,舅舅你瞧,这件就是新的,好看吗,像不像昨天下的雪?”
他斜了我一眼,一推我脑门把我按了回去,啐道:“什么好看不好看,李孟把你养的跟个闺女似的。”
我抱着我的小书包顺势滚到了角落,脸冲着墙差点笑出声来。
我才不是李子甜那种一摘眼睛就失明的睁眼瞎,因此李椿林先生嘴角那抹可疑的上扬我可决计不会看错。这些年来他从没对我笑过,骤然见识一次,我才发现其实他和李女士长得真是像——小脸、高鼻梁、黑眼珠,笑时左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分明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却永远凶巴巴的,让人三米之外就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可就这么个一件毛衣就心软的货,当初还扬言要和李女士老死不相往来呢,害得我还一直当真了。
“唉——”我看着窗外的大雾弥漫,像是绿树泡着牛奶,深沉地叹气:这个嘴硬的老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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