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11(2 / 2)

加入书签

他说完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又迅速地“沉默是金”了,我鬼使神差就想起昨天我对毛衣的比喻,好像曾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对雪的向往,便忍不住看向他背影。

李椿林先生裹着质地考究的黑大衣,高大挺拔地往那儿一戳,看起来还是那么酷,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从不回头,却不动声色地替我挡住前行路上的如刃寒风,冷漠地、傲慢地、岿然不动地守护着。

他从不需求我回报什么,甚至不希望被我察觉,还总拿臭脸招呼我……但我早就没那么好糊弄了。过去我总觉得在他身上萦绕不绝的疏离,此时就像那种一点燃就蹿得老远的焰火,以他低沉的话音为引,“嗖”一声,璀璨地从我眼前划过。

不见了。

后来是一个我应该称呼他为“堂哥”的青年人接待了我们,他穿着打扮是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款式,将耳机摘下挂在脖颈,引着我们走过四合院漫长的古朴回廊,气质竟也不突兀。他手指着那些古旧却别致的房屋向我们一一介绍,说话时不疾不徐,那语调格外好听,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可我分明没见过他。可这并不影响我亦步亦趋地坠在他屁股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他脚步减缓,停在一处不再走了,我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这想必就是北江寒先生的故居了吧。

“二伯公还在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回来一趟。几年前他走了,我爷爷和他感情最深,本来身体就不好,那回伤心得狠了,不久后也得了痴呆。爷爷现在总是记不清事,可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就还跟以前似的,总嚷嚷着院里的仙客来开了,二伯公和他洋媳妇也要回来了,酿的酒挑两坛最好的拿出来,屋子收拾干净没……”

他说到这里,忽然颔首笑了一下,低垂的眉目柔和,我却当即怔在原地,心口好像被蛰了一下——怪不得我总想对他亲近,从某种角度看过去,他竟像极了北城。

“所以二伯公这儿挺干净的,前几天我刚打扫过,不过爷爷已经不怎么认识人了,估计不愿意让你们住。唉……这老小孩,我再去和他说说。”

“不用这么麻烦。”舅舅将手搭在姑姑腰上,十分自然地把她搂近了些。“我们订了酒店。”

姑姑这才有些迟钝地一擦眼睛,跟着说是。

堂哥一愣,随即飞快地转开视线,说“抱歉”,又说“走吧”。于是我这才知道,此行返乡的目的,是为海伦娜点长明灯。

依稀记得海伦娜以前就提到过,我们老北家有个世代流传的规矩,入了族谱的北家人,仙逝后都得回北宗祠堂点一盏长明灯。

“那些远离家乡的游子啊,就算埋葬在遥远的远方,与家人走散,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要循着这不灭的烛火,便总能归去。”

我记得她指尖星火明灭,白雾好像把她声音也虚化了,毕竟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也还记得她一声复一声的坚持:“江寒在等我。”

“我猜他可能等急了。”

所以……我仰望头顶的灯海:你见到他了吗?

姑姑作为长女,亲手为海伦娜点燃了属于她的那一盏,摇曳的火光泄露掌灯人快要失控的情绪,她将嘴唇抿紧,颤得几乎稳不住手。舅舅从旁托住她双臂,将它摆上高台,而后揽过她后脑,让姑姑靠在她怀里哭泣。

李子甜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我抬头,她就心有灵犀地屈起膝盖,好与我双目持平。我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清的音量问她:“爷爷的灯是哪一盏?他也在那里吗?”

“是的。”李子甜抱了抱我:“他和她在一起。”

于是我松了口气。

远赴他乡的北江寒先生,暌违寒冷的北乡江流半生,此时终于魂归故里,和海伦娜一起。

永远在一起。

我仰起下巴,越过李子甜的肩,想在夜晚降临之前看一看北国黄昏时分的天色。巨大的落日西沉而下,我逆着光,却猝不及防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北城站在门槛之外,黑白分明的,黑的是肩上衣,白的是面上情。他像个画上去的人,整个儿浸在沉沉的暮色里,叫人分不清那悲伤是渲染的,还是他身上散发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了,直伸到我脚边,它触手可及,只要我再向前一步。

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碧绿的眼睛映着火光幢幢,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冷峻的模样。

见我忽然发现了他,那张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别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对我笑了一下。

我却仿佛看见无形的眼泪顺流而下,淌过他那不近人情的下巴,直坠入我心里。</p>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