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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听见他又问:“那我要明天才能见到甜姐啦?”
“你可以去一中找她。”我转身站在他跟前,他却还蹲在花圃边,仰望我的脸上满是疑惑,使我想起李子甜养的那只大德牧。这种联想令我忽然觉得自己异常高大稳重,于是沉默片刻,我这才深沉地说:“明天她也不来,以后都不来了。”
“为什么?”
我眺望街对面烤玉米的推车,在想要咽口水前匆匆转身和他道别:“唔,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走了。”
我能感受到杨一淳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他肯定觉得今天的我是如此地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于是我只好有些遗憾地又偷瞄了烤玉米一眼,维持住我哲人一般的姿态,忍痛割爱地从它面前走过了。
可惜我没能“哲”太久,就差点给“折”了。
李椿林先生单手拎着我的后领把我怼在住院部外面的健身器材上,一只手还举着手机:“你对我说放学李子甜去接你,又骗她说我会去接。我和她见面就吵架,基本不聊天,所以你觉得自己挺天衣无缝是吧?”
“……”是啊。
求生的欲望使我没敢真说出口,尤其是电话那头还传来伴随着拍桌声的李子甜的怒吼。
“北植,今晚吃顿好的,老娘这就来送你上路!”
听了这声气壮山河的“老娘”,舅舅当即眼角一抽,我抓住这瞬间,突然手脚并用地攀住了他的胳膊。我虽然个子矮且瘦,好歹也有几十斤重,他没想到我居然能皮成这样,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伸出另一手来托我,于是我借着他的搀扶,又顺势在他靠近时张腿勾住了他的腰,稳稳当当地趴进了他怀里。
这才回答李子甜:“西天的路有你阿爸替你送,做你的黄冈密卷去吧。是吧李先生?”
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我们这树袋熊与树的搭配,面子可以当饭吃的李先生为了与我保持距离不得不后仰着头,对电话丢下一句“上你的学”后就忍无可忍地挂断了,下巴尖冲着我:“滚下去!”
“那先说好,你不能揍我。”
他额角的青筋暴跳,身体绷成了一块石头,居高临下地与我对峙。
最后当然又是我赢了。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医院太安静了,安静得近乎诡异,容易使人产生一些头皮发麻的联想。我脸冲着窗帘没拉好的那头,总觉得树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为了不吵醒隔壁床的李女士,只得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翻了个身,转向挨着走廊的另一侧。我不经意地一抬眼,被玻璃窗上一张顶着荧光的人脸吓得差点滚下床。
窗外的光源剧烈一晃,像是那人差点没拿稳亮着屏的手机,我这才看清原来那是苏羌。我猜他原本正在观察病房内的情况,却没想到这个点我竟还醒着,被我的大动静吓了一跳,额头在玻璃上磕出闷响。
我坐起身,当时就忧郁了——这还没成一家人呢,怎么就已经开始互相伤害了。
其实时间还不算太晚,只是李女士最近睡得越发早了,我俩在大楼底下散步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溜达的人,和我们一样,基本都是出来透气的病人家属。
晚风把身侧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吹得簌簌作响,苏羌挡在我上风口,一张小脸冻得煞白。他今天穿了一件不怎么稳重的羽绒服,帽子上一圈茂密的绒毛迎风狂扭,使这由于沉默而本该显得很深沉的场景变得滑稽起来。
我双手都插在兜里,捂得暖烘烘的,实在不想伸出来,于是仰面朝天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眼里含着泪花,瞧见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苏羌在我头顶上问:“回去睡觉还是吃糖?”
我看清了,那是一支棒棒糖,橙色包装的。
他把糖纸剥得慢条斯理,我训练有素地踮起脚张嘴叼住,用行动回答,一不留神就被他抱了起来。
我立刻挣扎起来,他却叹了口气,掌心落在我发顶,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我按进他怀里。我被迫埋入他围巾,鼻尖蹭动间闻到和我嘴里糖果如出一辙的橘子香。
“是我的疏忽,委屈贝贝了。”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还在试图反抗。
他却拉过我挥舞的手,在我掌心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像是立下誓言那样直视着我:“你不用拼命长大,不用非要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我推他的动作停了,看着他因失了镜片遮挡,不得不微微眯起的眼睛,就这么怔在那里。
我本以为此次夜谈的主题会和姓李的父女俩一样,是诸如“不准无理取闹”,“撒谎的小孩长不高”之类的内容——可他是怎么看穿的?
他摸了摸我因为糖球而鼓起的左腮,又将我出于否认而试图扭开的脸掰回来,与他相对。风吹散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却没吹散他的话音,就那样一字一句随风入耳,一鼓作气直达我心底。
“我可以给你所有你要的东西——橘子糖、蹦蹦床、蜡笔小新;可以教你奥数、语文、物理……嗯,物理你还没学。”
我用力含着那颗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这么善变,前一秒还独立得可以顶天立地,这一刻却委屈到溃不成军。
“你……”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我的表情之后却转了话音:“没事,哭吧。”
他将围巾绕过来,将我与他包裹在一起,体贴地将我与外界的目光隔开,划出一块可以肆无忌惮的疆域。
“在我这里想哭想笑,要哭要闹都可以。”
我猛地搂住他脖子,迫切地,仓皇地,像倦鸟归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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